行動二科的人陸續離開了會議室。李維聲看到姜文君一時還沒走，于是問出了他在開會時一直沒機會問的問題：“姜姐，二階是什么？”
“一階天賦者‘天賦再取’之后就是二階，非常罕見也非常危險，以前沒人告訴你也正常。”姜文君頓了頓，又說：“所以，一旦你出現不明原因的頭疼眩暈、幻視幻聽，趕緊向上匯報，千萬別試圖自己升階，這不是一階時的情況了。就連刀姐，當初也是集系統里全部精神系天賦者之力才成功升階的。”
“姜姐太抬舉我了。”李維聲低聲說。“我現在的一階天賦都沒用明白呢。”
“慢慢來，不用有心理包袱，”姜文君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二階比瀕危動物還瀕危，這輩子咱們能見到的二階，大概也就刀姐一個人。”
李維聲點點頭，轉頭拿起白板擦用力擦拭，他注意到瑤光的筆跡狂放而灑脫。“瑤科長她為什么只有代號沒有名字？我聽人說……”李維聲意識到后半句話不妥，趕緊剎住。
姜文君沒有責怪他的意思。“‘絲卡的生物作戰兵器’，是吧？其實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和她同年考進來的，比別人知道得多點。總之，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包括放棄名字，也包括執意‘天賦再取’。當時領導們想勸阻她來著，因為過程非常痛苦，而且失敗了非死即瘋。”
“……狠人。”李維聲敬畏地評價。
“確實是個狠人。進了行動二科，你就別想著學其他科室當咸魚了。”姜文君有點幸災樂禍：“小李，你和我都一樣，就沒這個享清福的命。”
“姜姐帶我的這些天，我見識了很多厲害的人，可我還是只能擦擦白板。”李維聲有點泄氣。
“擦白板怎么了？”姜文君敲敲白板，“你看，白板筆溶劑留下的印子很難擦干凈，如果我們就這么走了，下一個走進會議室的人如果有心，就能還原出字跡。這不就壞事兒了么？九成的泄密都是在細節上。”
李維聲恍然，他感激地看了姜文君一眼，把手放在白板上。板面變得光潔如新，看不出一點曾經的筆跡。
瑤光在走廊上匆匆走著，轉過消防通道的一扇防火門時，角落里閃出一個人影拽住了她。她一驚，條件反射下抓住來人的胳膊反扭，把這人抵在墻上。
“嘶，是我！”這人含糊地叫著。
瑤光偏頭去看他的臉：“程愈明？！你不在心理干預科坐班，跑到樓梯間鬼鬼祟祟干什么？”她尷尬地松開他。
“我在樓里逮你一天了，你都沒在工位上！”程愈明甩著胳膊無奈地說，“每次回來都得做心理評估，更何況這次你失敗了。”
“這事是不是整個單位都知道了？”瑤光沒好氣地問。
“怎么可能，紀律都懂，但你住院這事又不保密的。”程愈明拉著她：“去我工作室談。”
“沒空，我要去地下室練槍。改天吧。”瑤光說。
程愈明沒撒手：“靶場的老陳頭早就提前下班了，現在天黑得早，他跟領導說下班騎車看不清路。”
“你一個內勤壓根不練槍，怎么知道的？敢誆我你就死定了。”雖然這么說，但她還是被他拉去了心理干預科。
程愈明的工作室明亮整潔，柔和的光灑在橡木茶幾和旁邊淺綠的布藝沙發上，看上去更像一個私人心理咨詢室，而不是一個機關科室。他走向一邊的辦公桌，低頭在桌下翻找著。瑤光問他：“找什么呢？”
他翻出一盒餅干扔給她：“我一猜你就是中午沒吃飯，說話都帶一股餓火。”
瑤光接過來，狐疑地翻看：“沒過期吧？”
“你可以自己看，不用問出來的。”程愈明終于忍不住說。
她撕開餅干包裝，坐到沙發上“咔嚓咔嚓”地吃起來。“比壓縮餅干好吃多了，這才叫餅干。”
他接了杯水遞給她：“所以，這次是怎么回事？”
“你別來問我啊，錢司可是說過了，我有權不向任何人匯報。包括他本人。”她仰頭大口喝著水。
“那我報告怎么寫？”程愈明脫口而出。
“關我什么事，我自己的報告還沒寫呢——”說到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咳，有了錢司那句話，我這次報告也不用寫了。”瑤光一下子高興了起來。
“你出院前我就看過你的病歷。怎么還有血栓？”程愈明問。
“打了變質沉淀的藥。”瑤光兩手一攤。
“什么藥？”程愈明立刻問道。
“我不知道是哪一種。”瑤光輕松地看著他：“你知道我沒說假話。”
“這還真不好說。人形測謊儀你自己科室里就有一個。”他哼了一聲，又想起她還算個病號，覺得自己聽上去有點刻薄，轉而關心道：“沒受什么委屈吧？”
“你這問題就很多余。我都被俘了，要什么委屈沒有？沒有斷手斷腳已經很好了。”瑤光說。
“我是說……那種委屈。手腳我自己也看得出來。”程愈明的語氣有些復雜。
“如果你指的是我想的那種委屈，沒有。”她繼續吃著餅干，速度不減。
程愈明一時語塞。他看著她線條流暢的側臉，如今的她臉色蒼白，卻依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他輕輕說：“這張臉，下次別讓張姐做得這么好看了。”
瑤光放下餅干，抬起頭來，眼里那種輕松的神情消失了。他心頭一凜。
“所以說你到底還是個內勤。”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自言自語。
“內勤怎么了？！”程愈明有些惱火。
“你要是了解我們那個世界，就會知道，”瑤光靠上沙發的靠背，仰頭閉上了眼睛，“女人受什么委屈和臉毫無關系。”
程愈明這下是真說不出話來了。他想起當年她“天賦再取”時的情形，那時她痛得呼吸困難，醫療團隊說止痛藥已經是最高劑量，再打就要上癮了。整個絲卡的在編精神系天賦者們都在注視著她，壓制住她的精神波動。
他強行從自己的情緒中掙脫出來。“換個話題吧，你覺得你們科室新來的年輕人怎么樣？”
“態度還不錯，就是欠缺了一點自信。”她點評李維聲。
“人在你面前很難依然保持自信。”程愈明說道。
“那就不是真自信。對內強硬的人才能對事謙遜。”
“你對后輩的要求可真高。”他撇嘴。
“高嗎？我甚至沒向老鄭要求必須是天賦者。”瑤光不以為然地說。“沒天賦的人在我手里也是這樣用的。”
“對了，這次回來老鄭都說什么了？”程愈明問。
“他叫我去他家吃飯。”
“你想去嗎？”
“我應該去。鄭川犧牲之后老兩口天都塌了，我總得多陪陪老同志吧。”瑤光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一直對鄭川犧牲這事有心理負擔。”程愈明跟著嘆氣。
“是。”她坦然承認，語氣中有深深的疲倦。“如果我那時候再輕些，也許就能帶他瞬移。”
“你那時從來沒帶人瞬移過，他的裝備又太重，這不是你的錯。”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攬住她，但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該把自己餓成這樣。”
“已經在改了，你看我一直往嘴里塞餅干。”
“我年前出了趟差，在兄弟單位的尖兵身上采樣了不同的戰斗記憶，等你休養好了之后可以來找我。”程愈明頓了一下，最后只說：“保護好自己。”
“不用給我傳功了，又不是拿來直接就能用，我還得練習呢。”瑤光擺手拒絕。她看看工作室墻上的表：“快下班了，接下來我對你說的話算加班。”
“這個時候你倒想起準點下班了。”程愈明感到好氣又好笑：“等我會兒，我送你回去。”
“沒必要吧。萬一其他同事看見了亂傳話，風控處會怎么看待你交上去的報告？可靠性恐怕要大打折扣。”瑤光站起來說道。
程愈明愕然。他知道她說得對，一直以來瑤光的心理評估都是他在負責，這工作需要回避任何可能的私人關系。但她這種冷靜而職業化的態度，無疑讓他感到了一點低落。“好吧。”最后他說。
瑤光離開了工作室，門被輕輕合上。程愈明坐在沙發上，心里還在思索著：是否是因為她不想讓其他人接手她今后的評估，才會拒絕和他同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