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鸮無聲地走下訓練場。

學員們猛然發現——聲音消失了。徹底的、毫無征兆的消失。像是整個空間被掐斷了聲帶。

有人張嘴試圖呼喊，有人面面相覷，表情驚恐。但無論怎樣，空氣中就是傳不出半點動靜。

二樓平臺上，羅曼正靠在欄桿邊苦著臉抽煙。他用沒拿煙卷的那只手掏了掏耳朵，心里想：阿列克斯這回動真格了，“無聲”都壓到樓上來了。

場內，學員們眼睜睜看著那個男人走近——他穿著沒有任何徽標的戰術襯衫，深灰色作戰褲，步伐沉穩，眼神沒有一絲波動。顯然，“無聲”對他無效。

他開口，場內響起唯一的聲音：“繼續。打給我看。”

那一瞬間，所有人明白了他是誰。這是那個傳聞中“從死亡線上爬回來”的天賦者指揮官。

沒有人再問“這是什么”，也沒有人喊“聽不見沒法打”。所有人默默調整隊形，用手勢、眼神、默契，艱難地繼續演練。

他們不是沒有訓練過無聲行動，但那是主動選擇沉默。現在，他們顯然并不適應這種連腳步聲、裝備摩擦、語言交流都被剝奪的環境。配合失誤、推進脫節，紅色指示燈一盞接一盞亮起，代表模擬任務反復失敗。

訓練結束的信號燈亮起，學員們紛紛退至場邊集合，動作僵硬、表情沮喪。

汗水順著他們的鬢角和下頜往下淌，濕透的戰術背心貼在身上，黏得難受。但沒有一個人敢抱怨。他們知道那不是熱，是壓力，是羞愧。他們本想在新任指揮官面前展示最好的一面，卻一個個像初學者一樣在“無聲”中亂了陣腳。

有學員下意識搓了搓手，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責罵做準備。更多的人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著。他們幾乎已經認定：選拔沒戲了。甚至連留下來繼續訓練的資格都懸了。

聲音重新出現在訓練場上。學員們雖然依舊沉默，但他們能聽到彼此粗重的呼吸聲，能聽到空調出風口的低鳴，甚至能聽到自己汗水滴落在地板上的細響——那是一種被按在水底太久后猛然浮出的感覺，讓人如釋重負。

倉鸮掃了一眼場內，抬手點了一個學員：“說說看，什么感覺。”

那人愁眉苦臉地低聲說：“感覺我突然聾了。”

他又點了一個負責監視二樓窗口的狙擊手：“你呢？”

狙擊手沒有遲疑：“剛開始不適應，但我不靠聲音戰斗。”

倉鸮點了點頭，問：“你認為這是你的優勢？”

“不。這是我的定位。”狙擊手回答。

倉鸮的嘴角輕微一動，像是笑了一下，抬手一指：“出列，我要了。”

狙擊手向前一步，站姿標準，目光筆直，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會被選中。

接著，倉鸮點了一個突擊手：“剛才向二樓推進，你做得不錯。隊友失誤導致你們全隊失敗，你有什么看法？”

突擊手立正，聲音還帶著點緊張：“報告。我們的默契度還不夠高。”

倉鸮看了他幾秒，緩緩點頭：“出列。”

突擊手愣了半秒后出列，拉了一下作戰背心的下擺，神情難掩喜色。

倉鸮走到一個爆破手面前，打量著他：“別的隊伍沒用過閃光彈。你的模擬閃光彈是哪兒來的？”

那人笑嘻嘻地回答：“嘿嘿，長官，我是‘收納’天賦者。”

倉鸮語氣不動：“你覺得，這算不算作弊？”

“應該……不算吧？”爆破手撓了撓后頸。

倉鸮打量著他，沒說好也沒說錯，只說：“出列。”

羅曼在二樓叼著煙，俯視著訓練場上的一切。“……嘖。果然是那幾個。”他輕聲咕噥了一句：“他還是記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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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鸮把三人暫時打發回宿舍，只留下一句：“做好隨時出發去貝瓦的準備。”

三個學員立正應聲，轉身離去，腳步里帶著剛剛被挑中后的興奮與緊繃。

他獨自走進一間閑置的作戰室，關上門，將空調調低了一檔。

作戰室里，空調嗡嗡作響，窗外的陽光透過半開的百葉窗，斑駁地落在地面上。倉鸮坐在靠墻的位置，桌上攤著任務書。他一言不發，只等人來。

門被推開，一個年輕人踩著輕快的腳步聲走進作戰室。

“我是凱·奧斯本。”面前的年輕人頭發蓬松，一只耳朵里掛著骨傳導耳機。他笑著摘下墨鏡，帶著點油滑地伸出手：“你好啊，阿斯托爾的新星指揮官。”

倉鸮沒有握手，只抬眼看了他一瞬。“盧卡斯說你很有本事。”

“他真這么說的？哇，那我得請他喝一杯。”凱毫不在意地自顧自坐下：“其實，我的電子戰技術也是可以讓戰場無聲的，和你的天賦很像吧？”

倉鸮沒說話。剎那間，整個作戰室陷入寂靜。空調的噪音沒了，窗外的蟬鳴沒了，就連凱剛準備開口的聲音，也像被什么捏住了嗓子，半個音節都擠不出來。

他張了張嘴，先是愣住，隨后臉上笑意開始崩塌。

倉鸮起身，走近他。“像嗎？”他冷冷地問。

凱僵在原地，像是意識到什么不對，他猛地站起來，動作太急，椅子在他身后無聲地翻倒。他本能地抬手取下耳機，又拍了拍耳朵，像是以為自己瞬間失聰了。最后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驚恐地抬頭看著倉鸮，像是在請求他收回“無聲”。

“我的人都會跟我去貝瓦。”倉鸮靠在窗臺邊，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別把你們諾瓦泰拉人那套帶進隊伍來。”

無聲解除。

凱猛地咳了一聲，像是從深水區掙扎著鉆出水面。他干笑了一下：“明白了，長官。抱歉，剛才試圖幽默。”

倉鸮嘆了口氣，沒說什么，側頭向窗外看了一眼。努帕拉正午的陽光晃得人眼前暈眩，廣場一側的努帕拉王國國旗垂在旗桿上紋絲不動，窗外的棕櫚樹和緬梔花被熱浪扭曲了輪廓。

他想起盧卡斯那句半是調侃半是勸告的話：“我知道你不想用諾瓦泰拉人。但是這小子技術真的好。”想到這里，他轉過頭來，對那個仍然驚魂未定的年輕人說：“別叫我長官。叫我指揮官，或者直接叫Ty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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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帕拉國際機場，安檢區以外。

倉鸮和他的隊伍站在候機區的特種人員通道邊緣。他們每人一身便服，背包統一貼著螺旋矩陣的內部旅行標識。

此處并無航班指示牌，只有一塊深藍色玻璃門。門口站著一個無標識的安保人員，手中握著一臺內部認證設備。他看了他們一眼，沒有說話，只是點頭示意。

倉鸮抬腕，將終端的授權碼亮出，帶領隊員進入一個安靜的獨立候機區。

過了一會兒，羅曼出現了，他穿著亮藍色襯衫，手上是去諾瓦泰拉的登機牌。他與倉鸮一路同行至此，但他們接下來的旅途就要分開了。

“你們那班先起飛。到拉圖爾之后，有人會來接你。”他說。

倉鸮點點頭，沒有多問。他知道他們只負責到達中轉點，真正的落地坐標和路線不會在努帕拉航段公開。

航站樓外傳來一陣噴氣引擎轟鳴，有飛機起飛。熱浪從地面蒸騰上來，陽光在玻璃幕墻上反射出大片晃眼的白。

“還記得你這次回努帕拉，是我的人從醫療直升機上把你抬下來的。”羅曼忽然開口。

倉鸮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那時候你半昏迷著，頭上纏著繃帶。”羅曼的語氣很平靜：“我以為你撐不下來，更沒想到你會走到今天。”

倉鸮苦笑了一聲：“當時我也以為自己死定了。”末了，他補上一句：“謝謝你把我活著帶回來。”

他平日里極少說這種話。羅曼愣了半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你少跟我客氣。讓那幾個小子別太怕你就行了。”他笑了一聲，想了想又說：“現在你帶隊去貝瓦，算是真正的指揮官了。我們那個時候，根本沒敢想能自己帶隊出去。你走得比我們都快。”

羅曼嘴上說得輕松，語氣里卻帶了點沒能藏住的東西——像是羨慕，又像是歉意。

倉鸮看了看遠處玻璃墻外停著的客機，上面并不曾噴涂航空公司的標志。“你有選擇不去貝瓦，我沒有。”他說。

“是啊。”羅曼低頭，把登機牌在手心里轉了一圈：“那地方……不是誰都能回來。”

這時，隊員們開始一個個通過驗證，走入連接登機口的廊橋。

羅曼抬手和倉鸮碰了一下拳。“圖斯克的雨季快到了。”他說，語氣輕松得像是在談天氣：“準備好濕鞋吧。”

倉鸮笑了一下，沒接話。

他剛要轉身繼續往前走，羅曼卻忽然又開口了，語氣低了一點，也收了那點吊兒郎當的調門。“……活著帶他們回來。”

倉鸮這次沒有笑，也沒有回頭。他只是抬了抬下巴，表示聽到了，然后邁步踏入登機廊橋。

這時，他的終端輕輕震了一下。屏幕上彈出一條新信息：

“‘Queen’模型開始跑了。她要是回來，我會盡量比她快。貝瓦信號很爛，實時支援別指望我。別死，別丟人。——L”

倉鸮盯著那條短信看了兩秒，沒回。他將終端收進外套內袋，頭也不抬地走入艙門。

他身后的登機口自動關閉。飛機滑入跑道盡頭，在光熱交織的跑道上緩緩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