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平穩地行駛在路上,但車內的氣氛卻一時間有些微妙。盧西恩慢吞吞地拉開腳邊的作戰包,取出一只子彈盒,又從腿側插袋里摸出備用彈匣,將子彈一顆一顆地壓進去,“咔噠”“咔噠”的金屬聲回蕩在車里。
埃列克左右看看,左邊的突擊手顯然并不好惹,而右邊坐著這支小隊的指揮官,此時他正在戰術終端上用手指劃著,偶爾抬頭看看窗外。但埃列克已經在天臺上領教過了,這個人比其他人更危險。
他將目光投向副駕駛座上的那個黑市醫生。他不清楚她是怎么來到這支殺氣騰騰的小隊中間的,但她此時顯然是這里唯一的非戰斗人員。盡管她剛才檢查他身體的時候完全不講情面,但并沒有任何侮辱的意味,甚至還無視了他的挑釁。
況且,她還靠近過他,給了他舍不得買的那瓶藥。如果他想被當成客人而不是俘虜,那她也許就是這個小隊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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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他們經過了一段尚且完好的街區。這里原是圖斯克的內城區,街面寬闊,鋪著老舊卻尚未完全破損的瀝青,路旁還立著幾塊殘缺的公交標牌與褪色廣告牌,建筑外墻斑駁、水漬沉黑,卻還能看出舊日設計的規整和講究。
但顯然,這里的人已經不再安分。街角拐彎處,一群孩子和幾個婦女出現在街道邊緣,站在被雨水沖刷過的破碎人行道上,眼神警覺又不安。
倉鸮皺了皺眉:“伊利亞,繞過去。”
伊利亞剛要打方向盤,就見前方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猛地沖了上來,整個人撲在車頭前,張開雙臂死死擋住去路。他條件反射地猛踩剎車,輪胎在濕滑路面上劃出一道刺耳的摩擦聲,水霧被甩向兩側。
“操!”他低聲罵了一句,“這小子不怕死啊!”
盧西恩立刻警惕起來,沖著旁邊的埃列克不輕不重地提醒:“老實點。別想趁亂耍花樣。”
那孩子從擋風玻璃上滑下來,仰頭看著他們,眼神里帶著一種過于成熟的狡黠:“行行好吧,我弟弟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其他幾個孩子也圍攏了上來,衣衫襤褸、身形瘦小,但腳步熟練地包抄到車兩側。遠處幾個婦女老弱站在安全距離外,臉上寫滿戒備與猶豫,既不敢靠近,也不肯離開。
瑤光瞇起眼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孩子們臉上:“我看他們沒有惡意。”
倉鸮沒動,只是平靜地說道:“這次任務沒帶食品補給。給他們些錢,不要在基地外耽擱時間。”他從戰術腰包里抽出幾張綠鈔,穿過座位間隙遞給她。
她接過錢塞進口袋,轉頭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恐怕我要耽擱你一點時間了,指揮官。”話音未落,她已經推門下車。車外濕風撲面,城市的腐敗氣味混著野草、機油和舊鐵皮的味道向她撲來。
立刻有幾雙眼睛瞄向她的腰間,發現她沒帶配槍后,孩子們像嗅到血味的狼一般地圍攏了過來,幾只臟兮兮的小手同時伸向她手中的鈔票。為首的,正是那個剛才撲過車頭的男孩。他動作最狠,腳下猛地一竄,試圖去扯她腰側的小包。
她腳步一轉,靈巧地躲開,毫不遲疑地一記反手,將他的手腕死死壓在車門上。
“啊——!”男孩吃痛地慘叫出聲,不敢亂動,眼角的余光卻依然不住地瞟著她。其他孩子被嚇到了,紛紛后退。不遠處一位婦女臉色驟變,緊張地沖上前兩步,但很快又停住了腳步。
她緊了緊手上的力道,語氣不疾不徐:“這錢不是白拿的。都給我放規矩些。”
人群安靜下來。她抬眼掃了那名婦女一眼,緩緩開口:“這是你孩子?”
那女人遲疑了一下,目光躲閃著點了點頭:“……是的。”
“上前來,問你點事。”她騰出一只手,從作戰褲的口袋中抽出幾張綠鈔,夾在指間晃了晃:“為什么攔車?”
女人緩緩走近,眼神在她和鈔票之間游移。她張了張嘴,像是下定了決心:“……貝瓦金現在成了廢紙,我和孩子們活不下去了。”她停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看身后的其他母親與孩子們,低聲說:“我們只是想著,城里有個基地,那些外國人比衛隊還有錢……”
“你們的車看起來就很貴!”那男孩咬著牙,試圖掙脫她的鉗制,“你們有錢!給我們錢!”
她沒松手,眼神冷冷地在他臉上劃過,語氣平靜卻低沉:“聽好了,小伙子。車里的人暫時沒把槍伸出來——那是因為我還站在這里。”
那孩子愣了一下,隨后猛地往后一縮,眼神驚慌地望向人群:“媽!”
瑤光這才慢慢松開手,看著他跌跌撞撞地逃回母親身邊。那母親一把將他擋在自己身后,神情復雜地看著她,語氣放得很低:“……謝謝您沒有為難他。”
她沒回應,只是將幾張綠鈔遞了過去,接著又從口袋里抽出一根未拆封的能量棒,遞向那個小男孩:“這是給你弟弟的。”
人群微微一動。另一個孩子指著他不服氣地嚷道:“小姐,別被他騙了!他根本沒有弟弟!”
那男孩趕緊撕開包裝,一邊把能量棒塞進嘴里,一邊朝揭發者哼了一聲:“……就你多嘴!”
圍在四周的孩子們靠近了幾步,但沒有再試圖伸手。他們只是抬頭望著她,眼神里混雜著狐疑、警覺,還有壓抑不住的好奇。
車內,幾個男人隔著玻璃注視著外面的場面。雨停了,但風還在吹,霧氣爬滿了擋風玻璃的邊角。后方那輛皮卡也緩緩停下,凱把車窗搖下一半,皺著眉朝這邊望來。
伊利亞放下手剎,順手拉下車窗,點起了一支煙。他呼出一口煙圈,看向車外的婦孺:“怎么了?我們的醫生在車外頭分餅和魚?”
后排的埃列克聽了這話,嗤了一聲:“貝瓦這地方,哪怕是基督本人來了都不會浪費餅和魚。”
盧西恩轉頭盯了他一眼,揚了揚手里那只滿彈的彈匣,語氣沒有波動,卻帶著十足壓迫感:“你最好把嘴閉上。”
他轉頭望向另一邊的倉鸮:“指揮官,她能行嗎?要不要我叫她上車?”
倉鸮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依舊看著窗外。“再等等。這個黑市醫生……有點本事。”
車外,瑤光抬手點了點其他幾位母親:“拿這個錢,去給孩子們買點食物吧。”她輕輕嘆了口氣:“……貝瓦衛隊是怎么把首都變成這個樣子的?”
一個母親接過她手中的綠鈔,眼神里有怒氣和疲憊:“他們只知道貪污!外國人送來的糧食,全進了他們的腰包!”
另一個母親反駁說:“我兒子在衛隊里一個大官的手底下跑腿,他說衛隊幾個月沒發軍餉了……當兵的都快急瘋了。”
第三位年紀略長的女人插話:“怪不得這陣子老是在城里設卡,要路費!”
把兒子護在身后的母親小聲問道:“你們是準備回基地?別走那條大路……中午之前,那邊就已經被衛隊拉起鐵絲網了。”
第一位母親低頭看看鈔票,補了一句:“我看他們是又要勒索了。”
這時,那個吃著能量棒的男孩突然揚起臉,嘴角沾著巧克力屑,嚷了一句:“太好吃了!我能跟你們走嗎?我想天天吃這個!”
他的母親臉色一變,轉身在他肩頭打了一巴掌:“小混蛋,你準備像你哥哥那樣死掉嗎?”
那孩子一下怔住了,嘴唇抖了一下,眼睛泛起水光,卻死咬著牙沒哭出來。瑤光這才注意到他膝蓋磨破了一大塊,血混著雨水和塵泥滲在褲腿的破口周圍。她嘆了口氣:“過來。我給你處理一下。”
男孩猶豫地咽下最后一口能量棒,偷偷看了母親一眼。
那女人看了看她,遲疑地把孩子往前一推:“去吧。”
瑤光拉開車門,從醫療包中取出消毒劑和紗布。孩子乖乖站在她面前,沒說話,只是眼神飄來飄去,不敢直視。
她蹲下來,一邊用棉球蘸了雙氧水擦洗,一邊說道:“接下來幾天,不要讓傷口碰到水。”
男孩被她的操作疼得一哆嗦,嘴角抽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開始泛白的傷口:“可……圖斯克在下雨啊。”
母親在一旁低聲說:“我會想辦法去黑市找點吃的,還有紗布。這位小姐……已經給我們錢了。”
這時,瑤光已經包扎完畢,站起身來。她向那母親遞出剩下的那卷紗布。女人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了,然后輕聲對她說:“謝謝你。”
她沒有回答,只是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你信她們說的?”倉鸮從戰術終端上移開目光,問她。
她一邊伸手去拉安全帶,一邊平靜地開口:“他們沒必要撒這種謊。尤其是孩子面前。”
倉鸮點了點頭,在戰術終端上調出地圖界面:“那我們走供水街區。”
伊利亞把沒抽完的煙往窗外一丟,放下手剎發動了引擎:“……那條路爛得像干裂的骨頭。”
“至少沒人設卡。”倉鸮說。
一個孩子低叫了一聲,趕緊去撿那半截煙卷。母親們攬著自己的孩子,神色復雜地目送他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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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亞開著車,沿著電子地圖的新路線,繞開了那位母親所說的主干道。
埃列克坐在后排,打量著副駕駛座的女人。剛才那些婦孺攔車的插曲并沒有讓他感到驚訝,在貝瓦這片混亂絕望的土地上,這已經成為常態。
他所好奇的是,這個黑市醫生為何有著如此鎮定的態度,能讓她敢于不帶武器下車,并在這種一觸即發的情況下游刃有余。
“醫生。”埃列克忽然開口。
她偏了一下頭:“嗯?”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埃列克意味深長地發問。
瑤光沒立刻回應,只是放下新領到的戰術終端,從副駕駛緩緩往后探頭看他,那眼神像在看某種發熱的儀器是否短路。“……修空調的。”
一瞬間,車廂安靜得像結了霜。緊接著伊利亞噗嗤一聲笑出來,手拍在方向盤上:“哈哈哈,這回答真他媽絕了!”
達米安在耳麥頻道里低低咳了一聲,像在忍笑。倉鸮把視線投向窗外,嘴角卻抿了一下。
埃列克沉默兩秒,然后硬著頭皮冷笑一聲:“你們的行話還挺特別。”
這下,輪到瑤光放聲大笑了。埃列克在她的笑聲中立刻變得尷尬和窘迫。盧西恩手上壓彈的動作沒停,他“嘖”了一聲:“就你也配隨便問?活該。”
直到車開進圖斯克基地的大門,埃列克都沒再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