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氣哼哼地出了門,帶著一點計劃被打破的煩躁。雨后濕冷的風撲面而來,她抬手把外套拉鏈拉到了下巴處。
她低頭查看終端上的小隊內網,發現作戰室在指揮大樓里。而且——內網還有作戰室的密碼。她立刻不氣了。
她把終端放回口袋,走入指揮大樓,找到那間釘著“SquadTyto”牌子的作戰室,輸入了密碼。門鎖“嘀”地一聲開啟,她看到房間中央有一張金屬長桌,鑰匙靜靜躺在桌面上的文件旁邊。
鑰匙被她拿起來放入衣袋,她抬頭瞥了一眼作戰室的攝像頭,迅速低頭,目光掃過桌上文件的封面。一份文件的標題是“圖斯克撤離行動”,她把封面輕巧地掀開。
“基于圖斯克地區局勢惡化評估,總部決定自即日起,啟動‘撤離-清場-回收’三階段作戰預案。……布羅什港為主要撤離點,次要撤離點按預定序列臨時啟用。……行動期間嚴禁對外通訊。違令者視同叛變處理。”
這在基地內部已經是半公開的秘密,連她走來的路上都能聽見有人議論。
她手指略略一翻,看到了另一份文件:《天賦者回收行動摘要-WM-EK-238》。她翻開封面,不動聲色地速讀。
“……經實地觀測與應激測試,個體具備一階天賦特征,異常能力表現為局部電磁干擾(推定EMP效應)。……實地反應符合控制標準,無重大異常脫控記錄。初步收容期間,多次表達對原籍國(貝爾瓦利亞)的拒絕態度……”
文件中間的內容都是她此前提交的心理評估報告。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頁。
“……依F.S.指令,將其歸入‘前線天賦者編配計劃’試點名單,優先評估戰術應用價值,禁止無授權介入生體科研解析項目。”
瑤光掃過那行“F.S.”署名,指尖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在腦中把螺旋矩陣的高層名字過了一遍。
費爾南多·斯圖爾特親自下場了。這意味著螺旋矩陣內部的力量天平正在傾斜——天賦者,不再是科研派的解剖玩具,而是戰術派親手打磨的武器。
她合上封面,將文件歸位,神色如常地走出了作戰室,輕輕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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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中午,瑤光走進餐廳,一股潮濕溫熱的空氣夾著飯菜味涌了過來。依然是令人倒胃口的食物氣息,但自助餐區早已人頭攢動。
她站在隊伍外面看了幾秒,嘆了口氣,決定去看看自費餐區。腳步一轉,她看見餐廳另一頭自費餐區的長桌前,似乎有人在爭執什么。
“我有錢!給我一份蛋糕!”一個沒戴肩章的貝瓦衛隊軍官舉著幾張皺巴巴的紙幣,跟坐在桌子后面的餐廳員工理論。
那員工穿著基地的普通作訓服,一臉疲憊:“我都說了,從今天起,外來人員只能吃自助餐,自費餐區只對內部開放。”
周圍幾個螺旋矩陣士兵看熱鬧似的側目而視,沒人出聲,氣氛微妙地凝滯著。
瑤光抽出自己的身份識別卡,走了過去,用標準而克制的語氣開口:“我是基地內部人員,我能買嗎?”
對方瞥了一眼卡片,不情不愿地哼了一聲:“……可以。”
瑤光點了點頭,側過身子,看向那名軍官。他的眼神里帶著幾分急切和羞憤,手里還握著那幾張鈔票。她輕輕擺手,聲音平靜:“這里不收貝瓦金了,只認綠鈔。我幫你買。”
軍官一愣,下意識看向長桌后的員工,后者不耐煩地用下巴示意桌子的一角。那里有一張新貼的紙條:綠鈔交易,謝絕貝瓦金。
她從外套內袋里摸出錢夾,抽出幾張整齊的綠鈔,遞給員工:“一份蛋糕。”
那員工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站起來拿過一個塑封包裝的蛋糕。
瑤光接過蛋糕,轉手遞給軍官,沒有多說一句話,也沒有表現出一絲多余的情緒。
軍官結結巴巴地說:“謝謝你——”他收下蛋糕,看了一眼她作訓服上的紅十字袖標,補了一句,“醫生。”
她只是點了點頭,像完成了一個普通不過的幫忙動作,又取了一個牛肉罐頭和一罐咖啡,轉身向餐廳角落的空座位走去。
她吃得很快。等到罐頭被消滅干凈,她拉開了咖啡的拉環。
“……能坐這里嗎?”身后忽然有個猶疑但克制的聲音傳來。她抬頭一看,是那名軍官。他一手端著自助餐盤,一手托著那塊蛋糕。
“請便。”她點點頭,啜了一口咖啡。
“謝謝。”軍官坐下來,卻沒立刻用餐。“拉多米爾·武科維奇,貝瓦衛隊。”他低聲介紹自己。
“安娜。”她簡短回應。
他把蛋糕擺在盤子旁邊,像是護著什么極珍貴又易碎的東西。
瑤光一邊喝咖啡,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這個男人體態還保持著軍人的板正,但面容瘦削、眼眶深陷,憔悴得遠超他的年紀。
拉多米爾沉默了一陣,才低聲開口:“……抱歉,今天讓您破費了。”
他頓了頓,眼神避開了一瞬,又重新抬起來:“其實,這蛋糕不是給我自己買的。——明天是我女兒的十八歲生日。”
“祝她生日快樂。”瑤光微微一笑,聲音溫和但疏離。
拉多米爾抿了抿嘴角,神色有些肅然:“如果還有機會,我會還給您的,醫生。”
他的語氣不卑不亢,帶著一種軍人式的執拗。但女人只是輕輕搖頭,示意不必。
拉多米爾在短暫的沉默中舉起叉子,動作比剛才更斯文些,像是怕在她面前顯得太過狼狽。
瑤光慢慢喝完咖啡,準備起身去自助餐區打包。埃列克還被關著,她沒道理給他花錢改善伙食。
“等一下。”拉多米爾低聲叫住她。
他壓低聲音,語速急促而沉著:“醫生,您需要助手嗎?我女兒平時在營房的醫療站打雜……我只是想,如果哪天局勢真的失控……”
拉多米爾說到這里停住,沒有說得更直白,只是眼神沉沉地看著瑤光,像是在壓抑著最后的自尊。“如果可以的話,請幫幫她。”
他的語氣很輕,但句末有微不可察的顫抖,不是求生的恐懼,而是一個父親最后的請求。
瑤光沉默了一瞬。
“這恐怕不在我的權限之內。”她最終平靜回答。
拉多米爾似乎早有預料,只是沉聲說:“如果有機會,還請……幫她留個活路。”
她語氣平平地問了一句:“孩子的母親呢?”
拉多米爾低下頭,聲音低啞:“死了。三年前,圖斯克疫病暴發。……我只有米拉這么一個家人了。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孩子。”
瑤光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問。她起身離開,拉多米爾在座位上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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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光拎著一個不銹鋼飯盒,掏出鑰匙打開了埃列克的房門。
埃列克坐在床邊,抬頭,臉上明顯帶著一絲不耐。看到是她,神情微微一滯,但很快恢復了冷淡。
他諷刺地說:“我還以為你們打算餓死我呢。”
她走到桌前,把飯盒輕輕放下,語氣平靜:“不吃早飯不會餓死人。再說了,我自己也沒吃早飯。”
埃列克湊過去,打開飯盒,嫌棄地掃了一眼里面的食物,又瞥了她一眼。忽然,他站起身,靠近她,帶著一種侵略性的試探,低頭嗅了嗅。“你中午吃過牛肉了。”他的語氣中有一絲難以壓抑的嫉妒。
她抱起雙臂,沒有后退,只淡淡開口:“對,你聞得不錯。有沒有興趣應聘軍犬?”
他被噎了一下,臉色難看,悻悻地在桌旁坐下,舀起一勺土豆泥。“真難吃。”他咕噥著,但嘴里的動作仍然速度不減。
“總不能讓我掏錢給你買飯。現在改善伙食要綠鈔。”她在旁邊的椅子上自然地坐下。
埃列克哼了一聲,握著勺子說:“等我的入職流程走完,搞不好薪水比你們長官還高。”
“說得好。”她語氣輕松:“綠鈔一到手,我馬上去幫你買飯。”
埃列克咬牙瞪了她一眼:“你怎么還不走?”
“我等著回收飯盒。”她聳了聳肩,兩手一攤。
他認命地低頭吃飯,動作又快又狠,像是在和飯較勁。
“你們還打算把我關到什么時候?”他一邊嚼著燉豆子,一邊含糊地問。
她靠在椅背上,語氣冷靜:“你的評估報告已經批復了,很快就能放你出去。”
埃列克的勺子停在半空,短暫地僵了一下。然后他低頭喝了一口塑料杯里的脫水蔬菜湯,嘴角勾起一個冷笑:“我就知道,他們不會浪費天賦者。”
瑤光微微瞇起眼,看著他。
絲卡那邊的研究機構也一樣,至今對天賦的生成機制一無所知。
想到這里,她故作好奇地問:“天賦到底是什么東西?”
埃列克吃完最后一口食物,把勺子丟進空飯盒里,抬起頭,眼神冰冷:“怎么,你想解剖我,醫生?”
“不是。”她淡淡道:“你有點兒太敏感了。”
埃列克冷哼了一聲,把飯盒蓋蓋上,動作有些重。“這在報告里都寫著。”他語氣僵硬,像是想把一切推開。
瑤光仍不動聲色,輕輕道:“可我還是不知道,它是怎么產生的。十九歲之前的你,和之后有什么不同嗎?”
埃列克緩緩抬眼,盯了她一會兒,目光深處壓著某種隱隱的不安。
“準確地說,”他低聲道,“是世界從此不同了。”
她沒有打斷他。
然后,他開口講述了那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