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9訓練場。

天空依然陰云籠罩，但廢墟中，積水正在緩緩滲入地面。

四人組成菱形隊列，在街道中央緩緩向前推進，目標是一座廢棄超市的停車場。盧西恩穩穩走在最前，達米安斷后，目光冷靜。

“凱，那里真的有車能開嗎？”盧西恩問。

凱緊張地端著伊利亞重新給他的槍：“我只能從畫面看出車頂完好。至于能不能開，那得我們親自去試?！?/p>

這時，伊利亞眼神死盯著街道右側的某幢樓：“我看見她了。又是窗口?！彼穆曇袈犐先ヂ晭Оl緊。

達米安一邊倒退，一邊沉著地掃視身后空蕩蕩的街口?！皠e分心。她用這個花招殺了我們兩次?！?/p>

“前面有一個街心小廣場。我們在那里停下，凱再確認一下周圍的熱信號?！北R西恩說。

其他人表示同意。

他們順著盧西恩的指引，小心地靠近街心小廣場。斑駁的地磚上積著雨水，風吹過時泛起一層冷意。他們迅速展開戰術姿態，三人持槍警戒，凱蹲下身，在廣場中央打開終端，飛快調取無人機畫面。

“沒想到，非對稱作戰是這么個非對稱法?！北R西恩掃了一眼四周的窗口與門廊，語氣半是自嘲。

伊利亞騰出一只手緊了緊戰術背心：“畢竟我們都已經習慣了常規的戰術訓練。開闊地反而安全……這太反直覺了。”

“本來以為躲的是冷槍，結果是在躲厲鬼?！眲P合上終端，站起身，語氣中難掩疲憊與驚悸?！昂昧?，停車場的新路線已標出。”他掃了一眼地圖，指著無人機標注的方向。

“她沒踏足過的街區，總歸要安全一點。”盧西恩點頭，總結道。

“無論如何，”伊利亞吐了口氣，“這是第一次，我們看到她之后又活了10分鐘。”

盧西恩沉默了一瞬，隨后果斷開口安排新隊形：“換位。左右換。前后換。我斷后?！?/p>

四人迅速調整隊形，槍口朝不同方向切換，腳步聲與戰術靴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廣場上回蕩開來。

這個陣型不但減緩了他們的推進速度，還讓他們精神緊繃。他們就這樣移動到露天停車場入口，不遠處有一輛白色轎車，車頂尚算干凈，但車門上的灰塵被雨水沖刷得面目全非。

盧西恩皺眉：“壞了，這看上去不像能打著火的。”

“我去看看?！眲P心虛道。

他們靠了過去，凱在三人掩護下拉了一下駕駛室的車門。發覺拉不開后，他掏出一個小小的彈簧破窗器，砸碎玻璃，從里面打開了車門的機械鎖，坐了進去。

這時，超市布滿灰塵的落地窗后，那個女人又出現了。她平靜地注視著車內的凱，以及車門周圍持槍警戒著的三人。

盧西恩感到頭皮一炸?！坝謥怼彼吐曊f。

伊利亞從自己的收納空間里摸出一枚模擬煙霧彈，用力向那女人的方向擲去?！艾F在沒風，正好驗證一下達米安的判斷?！?/p>

伴隨著“煙霧彈已使用，倒計時60秒”的提示音，AR視野中，他們面前那片空地迅速被煙霧遮蔽。

他們依然警覺地持槍掩護車里的凱，但三人心中都有一個共同的疑問：她真的被遮蔽了嗎？

這時，凱拆下方向盤下面的飾板，鼓搗了一會兒，失望地說：“不行。電瓶廢了。”

盧西恩一邊端著槍來回掃視，一邊咬牙說：“這段路白走了。”

“往好處想，第三輪我們已經撐過半小時了。”伊利亞故作輕松地說，但沒人笑。

凱灰頭土臉鉆出車子：“得去下一個地點搜車了?！?/p>

“走吧，去那個民房后院。”盧西恩環視停車場四周。

他們再次交換了位置，重新開始推進，所有人的精神狀態都已經緊繃到接近極限，汗水濕透了速干背心。

達米安稍好一些，但他也死死抿緊嘴唇，緊貼著小隊一步步倒退，將手里的模擬步槍端得更穩。

盧西恩突然意識到，從剛才開始他就沒再說話。

“達米安，需要我和你換位置嗎？”盧西恩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地問。

達米安沉聲回應：“不用?！?/p>

“你背上那把狙可以給我收著?！币晾麃喺f?！按┰紼9也用不著這個?！?/p>

“謝謝。不必了?！边_米安冷靜拒絕。他調整了一下背帶，繼續倒退，眼神沒離開隊伍后方。

他不是為了扛著它擺姿態——那是任務預判下的標準配槍。可現在，他背著它被殺了兩次，連一次扳機都沒碰。

這把槍越來越沉了。不是因為它重，而是因為他無用。達米安意識到了自己的想法，暗自咬牙。

伊利亞沒再堅持，只說：“下一個點離這不遠，還有5分鐘。”

就在這時，側向移步的他突然發現，街邊破敗的便利店招牌上方，二樓窗口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伊利亞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裝束。

目標穿著剪裁利落的染血白衣，袖口和褲腳卻寬大飄逸，從窗臺上垂下來，同樣帶著斑駁血跡。她抬起一只手——手上拎著一面鑼。

“咣——！”所有人都被耳機里的鑼聲驚了一跳。

“不要轉頭！別被她分心！”達米安立刻喝止，是他少有的嚴厲聲色。

伊利亞趕緊報點：“10點鐘方向，她坐在二樓窗臺上敲了鑼。——我應該開槍嗎？”他頓了一下，語氣不像是征求命令，而像是問自己。

“開槍也打不中她。”盧西恩極力控制自己轉頭去看的沖動?！暗捰终f回來，這不正常，”他的戰術靴踩過磚礫，發出沙沙聲，“AI怎么會有如此人性化的挑釁舉動？”

“……這是Queen的心理戰模塊。盧卡斯說，數據源來自某個現實中的天賦者?！眲P端著沖鋒槍，極力保持冷靜，但依然牙齒打顫：“她的殺戮算法……正在演化?！?/p>

“Queen？你確定這不是個活人？或者活的……別的什么？”伊利亞低聲道，槍口忍不住掃過那扇窗——她果然又消失了。

“不，她只是在模仿那位現實中的Queen?！眲P沒有回頭，咬著牙說。

有什么人能夠做到這樣，像鬼魅一般殺戮？但這是他們不敢問出口的問題，只能在心里默默打個冷戰。

等到他們終于挪到了那座半塌民宅的后院，接近那輛在地圖上標出的皮卡，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立刻又提起來。

Queen已經在等他們了。

她坐在皮卡的引擎蓋上，手中不再拿著鑼，而是向他們微笑。盧西恩低聲報點：“她在車頭上面?！?/p>

他們謹慎地接近皮卡。那女人沒有發動任何攻擊，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一雙赤腳垂在車頭前做了一個輕微的踢踏動作，笑意更深，像從白霧中浮出的刀光。

“不趕走她，我們就無法接近車。”盧西恩低聲說。他瞄準，略微遲疑了一下，扣下了扳機。

子彈還未觸及她的影像，她就消失了。下一秒，系統播報聲冷冷響起——

“模擬判定：車輛變速系統受損。當前狀態：報廢，無法修復。損傷來源：隊員自主火力。”

所有人愣住了。緊接著，盧西恩氣得發抖，從牙縫里擠出一聲：“操！”

“我們無法維持這個戰術隊形穿越E9?！币晾麃嗇p聲說：“終點太遠了?！?/p>

通訊頻道里陷入了絕望的沉默。天空下起了雨，打在他們的頭盔和肩膀上，像鼓槌一樣不緊不慢地敲著他們的腦殼。

片刻后，凱試探著說：“……也許我們能把電瓶拆下來，換給第一輛車?！?/p>

“快動手，”盧西恩說，“我們來掩護你?！?/p>

掀起引擎蓋板的瞬間，凱下意識地朝四周掃了一眼。只有淅瀝的雨，落在水洼里泛起漣漪。其他三人展開戰術警戒，形成了扇形防護陣型。

凱手腳麻利地拆下電瓶，嘴角抿得很緊，仿佛一開口就會泄出情緒。他把拆下來的電瓶小心地遞給伊利亞，避免它沾到雨水。

伊利亞立刻會意，發動天賦收了起來。然后他問：“要不要把皮卡的油抽出來？我帶了電動泵?！?/p>

“這個主意不錯?！眲P回憶著說道：“那輛白車的油很可能早就漏光了?！?/p>

“我們賭不起第二次?！边_米安只說了這么一句。

盧西恩端著槍，目光來回逡巡：“能帶多少帶多少。”

于是伊利亞將油壺和抽油泵從收納空間中取出，把泵管插進皮卡油箱口。

兩分鐘后他收起它們，重新端起槍?！案愣?，”他自嘲地說，“我現在就像個便攜加油站?！?/p>

他們返回原路，穿越雨中的廢墟，朝第一輛車那邊走去——穿過那片Queen留下過足跡的街區。

接下來的旅途異常順利，她沒有再出現，他們草木皆兵地抵達停車場、換電瓶、拆下飾板重新啟動?？吹接捅砹疗穑瑒P撇了一下嘴：“果然。”

等到伊利亞給車加完了油，和其他三人一起上了車，所有人的狀態都已經接近虛脫，后背被雨水和冷汗浸透。

凱發動了引擎，一腳油門沖了出去，仿佛急于將這一切甩在身后。

伊利亞坐在后排，整個人像散了架一樣靠在門上，看著窗外的雨霧輕聲說：“我們……這是撐過來了？”

“我不敢信她就這么放過了我們?！北R西恩在副駕駛座嘀咕著。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腿，褲腳和護膝已經濕透，沾著沙礫。

“我也不信。”達米安給手里的突擊步槍扣上自己的備用瞄具，把后座窗戶拉下一條縫，槍口穩穩架了上去。

然而下一秒，他心跳猛地一停。

Queen出現在距離車窗不到三米的地方。

她沒有奔跑，也沒有追趕，只是身影在他的AR視野中明明滅滅，像一塊被釘在世界邊緣的時空碎片。

達米安猛然從瞄準鏡上抬起眼睛，正撞上了她的目光。她輕輕側頭，隔著玻璃與達米安對視，對他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什么情況？！”凱在后視鏡里也看到了她，驚呼一聲，去看儀表盤，“車速已經快40邁了！”

“她是在……”伊利亞也呆住了。

“……不斷瞬移，”達米安低聲說，“每一次都落在和我們同步的位置上?！?/p>

“……她在逼我們還擊?；蛘弑罎??！北R西恩從前座看過來，盯著窗外的影子狠狠地說。

那女人依然在窗外靜止不動，仿佛他們無論如何踩下油門，也無法擺脫她。

在這詭異的場景中，她緩緩抬起手，放在嘴邊豎起手指，向盧西恩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然后——她消失了。

所有人驚魂未定，凱下意識地把車開得更快了一些。

“達米安，”伊利亞偏頭去看達米安，“她是不是……一直在鎖定你？前兩個回合，她總是先殺你?！?/p>

達米安沒有立刻回答。他收起槍，抬眼看著向后方慢慢隱去的E9廢墟，說：“我也在想這件事。也許，她是在分析?！?/p>

車內一時間沉寂下來。窗外的廢墟街道像是仍被什么注視著，雨滴不斷地敲打著車頂。

“她不是一定要殺我們。”盧西恩低聲說：“是想讓我們知道，她可以不殺?！?/p>

沒人再接話。

遠處，訓練場邊界的虛擬格柵緩緩升起，標志著他們已抵達終點。皮卡駛出E9區域，雨勢逐漸變小，車輪壓過殘破柏油時發出輕微的破裂聲。

系統播報響起——“E9演習區域任務完成。生還：4人。戰術成績：C+。”

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看向車窗外，那片霧氣中的廢墟已經逐漸被甩在了身后。

這一輪，他們活了下來。但沒人覺得自己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