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藥房里的燈忽然滅了。那人匆匆走出門，白大褂已換成黑色衛衣，戴著口罩，快步穿向另一條街。

瑤光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瓜子殼碎屑，跟了上去。

那人走得警惕，但顯然不是個老手。她沒費多大力氣就跟上了他。拐過一條巷子，這人進了一道卷簾門，隨即門被拉了下來。

她沒接近，而是遠遠轉了一圈。廠房后面的墻上有一個金屬樓梯，二樓開了個簡易的門，顯然是當初為了方便維護設備留的。

這一帶光線很暗，她瞇眼判斷了一秒，隨即瞬移。她的戰術靴無聲而準確地降落在樓梯上。門后傳來交談聲和腳步踢踏聲，空曠的回音讓她確定這是一個廢棄廠房。

透過門上的玻璃向里看，能看到幾個全副武裝、戴著半覆面面罩的男人圍著那個藥攤攤主。他們穿著同款黑灰色作戰服，但身上毫無標識。

其中一個說：“把人帶過來認認。”這顯然是他們的頭兒。

另一個立刻動手，從墻角拖過來一個被捆得結結實實的人，把他頭上的頭罩一扯，推到攤主面前：“你看看，是他嗎？”

借著廠房里的日光燈，瑤光看得清楚，這人是那個小個子雇傭兵，今晚滔滔不絕地跟同伴談論過“狙不死的游擊隊長”。攤主點點頭：“沒錯，就是他。”

這小個子此刻額頭流血，嘴上貼著膠布，鴨舌帽也不知去哪了，但他顯然還沒被完全嚇破膽，“嗚嗚”著掙扎起來。

“這是你的報酬。”那個頭兒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綠鈔，數了幾張遞給攤主：“你可以走了。”

攤主一臉喜出望外，一邊道謝一邊抓過錢來塞進口袋。門邊一個高大的隊員給他抬起一半卷簾門，他就這樣鉆了出去。

廠房里安靜了片刻，接著傳來幾聲椅子刮地的聲音，然后是戰術靴腳步聲的輕微回音。

帶頭的那個男人甩了一下頭，示意隊員撕開雇傭兵嘴上的膠布，然后開口問道：“行。我們開始。名字？”

“你們他媽誰啊？我是有合同的！你知道我老板是誰嗎！”膠布一撕，小個子就吼了出來。

啪地一聲，另一個男人戴著戰術手套扇了他一巴掌：“名字。”

“……阿爾達。阿爾達·馬西。”小個子立刻慫了。

另一名戰術人員走到墻邊，拿起平板終端，對著他的臉照了兩下。屏幕上跳出幾個匹配信息。“阿爾達·馬西，注冊雇傭身份為‘臨時防線備勤’，歸R組指揮調度。”

頭兒走到雇傭兵阿爾達面前，蹲下來，語氣輕得像在問路：“他死的時候你在現場嗎？”

“誰？”他明顯有些慌了。

“R2用無人機殺的那個游擊隊長。你親眼看到他死了嗎？”

阿爾達腫著臉開了口，聲音發悶：“我……我遠遠看見有爆炸。然后就、就起火了，后面我們被召回了……”

“說清楚點。你有沒有看見他的尸體？血、碎片、或者手指頭？”另一個端著戰術平板的人問。

“沒！我他媽當時離那兒有三百米遠！你問我干什么？！”

啪。又是一巴掌。這一次打得他嘴角流血。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在哪兒？”頭兒又問。

阿爾達艱難地吐出一句：“……三天前的晚上……在巴蘭干線204段……”

另一個戰術人員冷哼一聲：“圖斯克基地的撤退車隊不是正好從那壓過去嗎？”

“對，昨天圖斯克指揮部整整四個小時堵在那兒，我那會就在電臺里聽他們和塔維洛戈的運輸車隊吵。”拿著戰術平板的隊員補充道。

“……操。”頭兒低聲罵了一句。

“你確定是那里？”另一個隊員追問。

“我確定！……那天他們說‘總算炸干凈了’，但還有輪胎印、彈殼、燒焦味……昨天我出外勤，看見圖斯克大部隊全壓過去了，還調了兩架工程車去搬路障。”阿爾達趕緊說道。

一名隊員上前，捏著阿爾達的下巴把他的臉抬起來：“你最好說的是實話。”

“我說的都是真的！”阿爾達扭動起來：“我能走了嗎？”但這幾個人不再理他，而是低聲討論起來。

頭兒緩緩吐出一句話：“不用回收了，全斷了。”

“圖斯克的野狗把一切都搞砸了。我還以為能拿到尸體，至少是骨骼。”隊員抱怨道。

靜了一會兒，那名頭兒的聲音響起：“你們準備收攤，10分鐘內回集合點。今晚必須轉場。”

“……任務歸檔時間？”

“0300。格拉尼茨備庫更新前。”

瑤光在門外聽見這句，眉頭動了動。眼看這幾個人動了起來，她不再猶豫，瞬移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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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光推開門時，客廳里的氣氛顯然已經比之前大為放松。幾個隊員寫完了行動日志，此時凱坐在地上擺弄他的電路板，盧西恩正靠在沙發扶手上，拿牙簽剔牙，看見她回來只是點了點頭。伊利亞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盤腿坐在沙發上，玩著掌機，不忘問：“煙帶了沒，醫生？”

“帶了。還有汽水。”她把塑料袋放在餐桌上，從包里翻出煙來遞給他。

伊利亞接了，又立刻湊過來，掀開袋子：“嘿，糖漬玫瑰李！我還就愛這個。”

凱也趕緊站起來：“圖斯克的供應太差，我都不記得上次喝汽水是什么時候了。”

“你真有錢。”盧西恩咕噥了一句。

倉鸮走出臥室門，看上去像剛處理完工作。他沒有對她打招呼，只是掃了她一眼。“報備。”

伊利亞見他出現，趕緊偷偷摸摸地把掌機塞進沙發縫隙里。倉鸮裝作沒看見。

“S3，市場區。”瑤光從袋子里掏出一顆核桃，向他拋過去：“嘗嘗。”

倉鸮下意識地接住，低頭打量著核桃。他把核桃收進衣袋，什么也沒說，轉身回了房間。

瑤光笑了笑，又把裝著椰棗干的紙包舉到盧西恩面前：“你不來點？我在伊沙里人的小攤上買的。”

盧西恩有點不自在地拿了一顆椰棗干扔進嘴里：“……挺甜的。”

她點點頭，把紙包放在桌上，轉身回房間。凱“哧”地拉開一罐汽水，疑惑地看著她：“你不吃嗎，醫生？”

“你們先吃吧，我要洗漱去了。”她說完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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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西恩坐在沙發上，嘴里嚼著一顆椰棗干。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桌上的紙包里拿了一小把，走進臥室，把椰棗干放在埃列克的床頭柜上。

埃列克已經從浴室出來，正坐在床上拿毛巾擦臉。他看了一眼床頭柜，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剛才他聽見外面客廳有人笑鬧、開汽水，甚至有掌機的電子音，他當然能分辨得出那是生活的聲音——但那不是屬于他的生活。他默默伸手，拿走其中一顆，慢慢嚼起來。

盧西恩靠著墻站了幾秒，盯著窗戶外的夜色，忽然開口：“你們伊沙里人過節也吃這個？”

“你不是伊沙里人，問這個做什么？”埃列克淡淡地說。

“只是隨口問問。”盧西恩沒再多說，回身坐下，檢查著步槍的彈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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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已經熄了，整層樓只剩下緊急指示燈泛出的慘白微光。

達米安還沒睡。他坐在床上，靠著冰冷的鐵皮床架。他沒有開燈，終端屏幕的白光映在他的面罩上。屏幕上面是一個戰術地圖，標記點和路線正在慢慢刷新。

米拉背對著他蜷縮在另一張床上，整個人裹著灰色軍毯，鞋在地板上擺得整整齊齊。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確認她已經睡著了，于是關掉了終端，把外套搭在毛毯上面，閉上了眼睛。

半夜，他聽到一聲長長的吸氣聲，然后是壓抑著的嗚咽。他翻身坐起，向門的方向掃視，然后向另一張床看了過去。

米拉夢見了她在圖斯克看到的景象。

在夢里，她穿越尸體堆、廢墟、暴徒、亂軍的火力網，見到了一個女人，對她說：“你安全了。”但還沒等她松一口氣，她就被捂住眼睛，動彈不得。

她在噩夢中掙扎著醒來，撐著身體試圖坐起，正對上了面罩上方那雙專注的眼睛，借著窗外的微光盯著她。“夢？”達米安問。

“……是夢。”她無力地躺回去，把毛毯拉起。

達米安確認她沒有異常，于是退回自己的床邊。這時，他聽到女孩輕聲問道：“你們……準備怎么處理我？”

達米安罕見地猶豫了。思索了一下，他決定不給她虛假的希望。“你是紅名。指揮官可以保你，但保不了你太久。”

她沉默了一會兒，終于問出了她這幾天一直想問出的問題：“……你們會殺我嗎？”達米安聽出她的聲音有些發抖。

“這不是我們這種級別能決定的事。”他的話語里有著殘酷的誠實。“能做決定的，都不睡在這種房間。”

他緩緩躺下，枕著手閉上了眼睛。

他只有二十歲，但已經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安慰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