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沈老的那句話落地，指揮席的氣氛驟然一變。

玻璃門外的年輕骨干們盡管聽不到指揮席的聲音，但他們看得出，所有領導都立刻停住動作坐直了，仿佛空氣中有一口無形的鐘被猛地敲響了一下。整座指揮大廳隨之陷入短暫的死寂。

“這是自一九八六年以來，性質最惡劣的一起叛逃案。”

此刻，指揮席上的每一個人都清楚，八六年發生了什么。暴露、審查、服毒、清算……情報系統里沒有人敢提那件事，更沒有人敢真正忘記。

沈老的話，等于是給這次事件定性了。

黨組成員余主任最先反應過來，她對沈老點點頭，隨即打開了自己身前的麥克風：“在場所有人，手機和其他私人通訊設備統一上繳，未經允許不準離開指揮中心。”她把“未經允許”四個字咬得極重。

情戰委保密處的幾名干部立刻站起，開始發放電磁屏蔽袋。后排的技術骨干們聞言互相看了一眼，紛紛把手機關機裝入袋中，看著袋子被保密處貼上封條，隨即埋頭繼續工作。

張主任也打開麥克風，語氣低沉：“技術處，切換至絕密運行。所有終端立即進入行為審核模式。現在起，離席需報批，逐一登記事由與歸崗時限。”

在此前的會議里，指揮大廳早已切入保密模式，所有數據流除指揮席外一律只進不出。張主任話音剛落，指揮大廳外圍的燈光略微一暗，玻璃門上的顯示燈隨即由綠轉紅。后排的監聽席、情研席、通聯席、網情分析組，所有人的工作終端紛紛彈出提示。

“指揮中心進入絕密運行狀態。”一名坐在后排的保密干部起身宣布。

整個大廳一時間陷入了詭異的安靜。除了孫大校在一個機要員的引路下離席，前往機要通訊室聯系總參，再沒有人離開。

瑤光把目光從領導們身上移開，隔著煙霧望向面前的全息屏，腦子里飛快地思考著。在這個場合下，主動站出來公開她和鄭家夫婦的關系無疑是極度不合適的。但是在明哲保身的判斷之外，她的心中又升起更大的疑云：為什么？

不是“為什么出賣我”，那是天真幼稚的想法。她對自己的價值一清二楚。究竟是什么好處，能值得鄭光山用一個二階天賦者去換？又是什么動機，能讓他把程愈明算計進去？

這時，后排網情席的一個技術員站起，接通了指揮席：“報告各位領導，我們調出觀光船的登記公司資料，發現該公司為空殼法人，名為‘南灣海景’，實際由一個注冊地在塞浦路斯的投資空殼控制，最終受益人我們識別為螺旋矩陣體系在歐洲的外包乙方之一，過去十年曾出現在多起偷渡案中。”

“……螺旋矩陣。”張主任深深吸了一口氣，往椅背上一靠。

“這不稀奇。”沈老淡淡地說，將輪椅微微向后轉了半圈，面對全場。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雙手搭在扶手上，目光沉靜，像是等到了某個注定會來的名字。

就在這時，門外的高科長快步靠近指揮席的玻璃門，按下門側的內部通訊按鈕，壓低聲音道：“錢司，有重大情況匯報。”

錢司長側頭看他一眼，抬手示意門禁解鎖。高科長悄然推門入內，在錢司長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他眉頭一皺，眼神立刻冷了幾分：“確認了嗎？”

高科長輕輕點頭，隨即退后半步，快速走了出去。

錢司長掃了一眼在座的幾位常委與外部單位領導，面色鐵青地正式通報：“我剛剛接到最新消息——程愈明博士失聯，昨晚未歸家。我已責成技術口全力排查，目前正在調取住宅、通訊與實驗室記錄。”

“他和鄭光山一起跑了？！”余主任震驚。

錢司長向指揮席上的人一一看去，語氣冷靜地說：“不像。榕港那條船上，沒有程博士。”

“但人不見了，不能排除最壞的可能。”白襯衫領導說。

“錢司，實驗樓昨晚的進門記錄有程博士的指紋，”瑤光忽然發言，“他會不會還在實驗樓里？”

所有領導都向她看過來。從她進入指揮席的玻璃門時，他們就認出她是誰了。級別低，是她的資歷。分量重，是她的天賦。

“科研中心和心理干預科把實驗樓和辦公樓都找遍了。”錢司長輕輕搖了搖頭。

“鄭光山沒有實驗樓通行權，但昨晚的監控錄像被抹了，我們假定是鄭光山干的——”白襯衫領導低頭在筆記本上用粗頭簽字筆劃了幾條線，把“錄像刪除”“指紋記錄”與“通行權限”連在一起，顯然他不習慣用電子終端。

沈老緩緩轉頭看了他一眼。

“——那么他大概率借程博士之手進入了實驗樓，后續發生了什么，目前無法判斷。”說到這里，他抬頭看看其他人，苦笑一聲，把筆丟在桌上：“刑偵出身，職業病。”

“嚴副局長，請你說下去。”沈老輕聲說。

嚴副局長向沈老點了點頭，繼續開口：“那么有三種可能：第一種，程博士和鄭光山在門內達成某種共識，他倆一起離開，但這和船上錄像不符；第二種，鄭光山挾持他出門，他半路逃掉了，但他必然會立即設法聯系情戰委；第三種……”他平穩的嗓音忽然出現了一絲停頓，“鄭光山挾持程博士出門后，把他殺害了。”

所有人頓時臉色劇變。他們都知道程愈明的分量。絲卡最年輕的天才科學家，一階記憶天賦者，研究領域橫跨神經工程學、認知心理學等多個學科，是絲卡天賦研究的學科帶頭人之一。如果真是最壞的情況，那不僅是科研界的震動，更是天賦戰略體系的一次失血。

瑤光說道：“……也許還有第四種可能。”

她的聲音不高，但極有分寸。指揮席的人再次看向她，有些人神情不動，有些人則露出一絲訝異。

“程博士的天賦是戰略性資源。對鄭光山來說，最有利的做法是勸誘或挾持程博士一同帶走，作為給螺旋矩陣的投名狀。但他沒有這么做，程博士沒在那艘船上。所以，鄭光山昨晚很可能是需要他完成一件事。”她頓了頓，掃過全場，低聲補上最后一句：“我傾向于認為——程博士還在實驗樓。”

包括嚴副局長在內的其他人表情微動，似乎正在權衡她提出的第四種可能。錢司長沉吟片刻，然后說道：“瑤光，你帶幾個人去實驗樓，再查一遍。”

張主任也點了頭：“批準瑤光離席。”

瑤光起身，向在場的人敬了個禮：“明白。”她退后幾步，低頭道了句：“抱歉。”緊接著，空氣輕輕一顫，她的身影已消失無蹤。

剛剛從機要通訊室返回的孫大校恰好目睹了這一幕，眼神一凜。行政夾克的那位坐直了些，沒說話，只是目光變得深了幾分。嚴副局長筆尖頓住，輕輕吐了口氣：“……這就是二階。”

唯有沈老緩緩閉了閉眼，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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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人找到了嗎！”時觀復扶著樓梯間的欄桿，俯身向李維聲喊話。

“沒有，師父！地下二層也找了！”李維聲滿頭是汗。

“上來，向刀姐匯報！”時觀復立刻說。

李維聲趕緊奔上樓梯。姜文君和夏微從消防通道的一側跑進樓梯間，也說：“這邊也沒有。”

所有人的語氣都透出一股不安。

瑤光身形一閃，出現在樓道中間，眉頭緊蹙，目光沉靜。

姜文君猶豫著說：“刀姐，程博士可能根本沒……”

“……不，”瑤光忽然開口，像是意識到什么，“我們還漏了一個地方！”

她不由分說地拉起姜文君的手臂，消失在原地。

姜文君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站在了一條黑暗的走廊里，感應燈隨即亮起，她看清了面前墻上的牌子。

【MERC|記憶編碼與重建中心】

緊接著，時觀復、夏微和李維聲也這樣被瑤光用瞬移拉了過來。

李維聲是平生第一次被帶著瞬移，差點沒站穩。等看清了門口的銘牌后，他震驚地說：“刀姐，這是實驗樓地下一層的核心機密區，我們沒有授權，是非法闖入……”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瑤光扒著毛玻璃大門的縫隙往里看。門后的走廊里也是一片漆黑，顯然空無一人。

“科研中心的人肯定沒查過這里。有權限進入的，只有程博士和幾個領導。”姜文君也湊近了看。

瑤光把手放在玻璃門上，忽然不再說話，也不再動彈。

此刻，她已經十分接近MERC。之前她在這里進行過多次記憶移植，現在她的記憶又泛了起來。那不是觸景生情式的回憶，而是一種異質性的感覺。小語種、格斗、戰地外科……還有記憶最深處，被她錨定在血與火中的事實……

她猛地深吸一口氣，如夢初醒。

“我進去過這兒。我能帶你們進去。”瑤光回頭看他們。幾個人點點頭，對她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行動二科進了MERC實驗室。沒過多久，當瑤光和姜文君檢查MERC-02里的記憶移植室時，姜文君忽然指著儀器和操作椅對面的那扇金屬密封門，低聲對瑤光說：“里面有個人。我能感覺到他很冷。”

瑤光一轉頭，看到金屬銘牌上的“記憶存儲單元”字樣，忽然想起來了：她見過這扇門。

她湊近門上的小窗口，隔著氣閘室幾層模糊的玻璃，她隱約看到一排排冷藏柜和金屬架的盡頭，有個人蜷縮在角落里，身上堆著一團白色衣料。她幾乎一眼就能確定，那是程愈明。

她立刻喊：“小時，你們過來把門打開！”

姜文君也湊近門上的小窗口，敲門大喊道：“程博士！你能聽見我們嗎！”

地上的人艱難地動彈了一下。

時觀復小跑過來，對著門研究了一番：“不行，這是生物識別認證的，很難繞開！”

“那我就來把門破開！”夏微已經擺好架勢要使用“灰飛”。時觀復趕緊把她拉住：“讓刀姐來！你別把程博士的實驗室給拆了！”

瑤光瞇起眼睛，打量著門內的事物。下一秒，她消失在原地，出現在氣閘室，隨即又瞬移到程愈明身邊。房間內寒氣逼人，立刻讓她打了個寒顫。

“老程！”瑤光把他身上堆疊的幾件白大褂掀開，“你怎么樣了！”

程愈明此刻嘴唇已經凍得發青，他艱難地開口：“老鄭……他拿走了有關鄭川的記憶，想……把他弄回來……”

“你先別說話！”瑤光把他的胳膊甩到自己肩膀上，兩人瞬移到門外。李維聲趕緊扶住他，時觀復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往程愈明的肩膀上一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