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筱丹縮在餐桌角落，筷子尖機械地戳著碗里半涼的米飯。

七月的蟬鳴混著空調外機嗡鳴，卻壓不住大姨尖利的聲音：“我們囡囡今天又拿奧數金牌了，筱丹期末數學及格沒有啊？“

三姑剛夾起的糖醋排骨晃了晃，油星濺在她手背：“女孩子胖成這樣可不行，你看看你表姐的腰圍。“

汗珠順著雙層下巴滑進校服領口，她盯著桌布上歪斜的牡丹刺繡，數到第37片花瓣時終于等到母親那句“我們筱丹最近也在努力呢“

——就像上周二物理課，張老師把39分的卷子摔在講臺上時說的“錢同學其實很用功“，話音未落就被后排男生“努力吃紅燒肉吧“的怪叫截斷。

那天她抱著試卷躲進操場角落的香樟樹下，圓珠筆尖把錯題本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樹影里晃過體育老師訓練田徑隊的影子，那些細長的小腿像羚羊般掠過跑道。

她突然發狠似的跑起來，肥大的校褲摩擦出沙沙聲，肺葉在胸腔里燒成兩團火球，汗濕的劉海黏住眼皮時，終于聽見晚自習的鈴聲刺破黃昏。

晚自習的教室里，日光燈管發出刺眼的白光。錢筱丹氣喘吁吁地推開后門。

濕透的校服緊貼在背上，汗珠順著發梢滴落在水泥地面上。她低著頭快步走向座位，卻聽見后排傳來一聲夸張的干嘔：“嘔——什么味兒啊！“

“錢筱丹，你剛從垃圾堆里爬出來嗎？“李明的怪腔怪調引來一陣哄笑。

她攥緊書包帶，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同桌王雨欣不動聲色地把椅子往過道挪了挪，從筆袋里摸出一包濕巾，輕輕捂住鼻子。

“報告老師！“李明舉起手，“我要求換座位，這味道實在受不了了！“

錢筱丹僵在座位上，感覺汗水正順著后背往下淌，在椅子上積出一小片水漬。

她死死盯著課本上的鉛字，那些符號卻在她模糊的視線里扭曲成一片。

教室里的竊竊私語像無數只螞蟻，啃噬著她最后的自尊。

她偷偷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生怕被人看到自己快要掉下來的眼淚。

窗外的風輕輕吹進來，帶著一絲涼意，可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輕松，只覺得整個人都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教室里原本嘈雜的笑聲在班主任李老師走進來的瞬間安靜了下來。

李老師扶了扶眼鏡，目光掃過錢筱丹濕漉漉的校服和凌亂的頭發，嘴角微微撇了撇，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她走到講臺前，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刻意放慢的語調說道：“同學們，我們是一個集體，個人的行為會影響到整個班級的氛圍。比如——”

她頓了頓，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錢筱丹身上，“有些同學，平時不注意個人衛生，身上一股味道，這樣不僅影響自己的形象，還會讓周圍的同學感到不適。”

錢筱丹的頭埋得更低了，耳朵燒得通紅，手指緊緊攥住桌角，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里。

她能感覺到全班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后排那幾個男生，正捂著嘴偷笑。

李老師的聲音還在繼續：“我希望大家都能注意一下自己的儀容整潔，畢竟我們是一個文明的班級，不能讓個別同學拖了后腿。”

錢筱丹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讓它們掉下來。她知道李老師的話是說給她聽的，也知道自己無法反駁。

終于下了晚自習，錢筱丹背著書包離開了學校。路邊的路燈倒映在河中泛起點點金色的波光，河水緩緩流淌，仿佛在低聲訴說著什么。

錢筱丹獨自一人走在河邊的小路上，書包沉重地壓在肩上，腳步卻輕得幾乎聽不見。

她的耳邊還回蕩著自習課上那些刺耳的笑聲和老師冷漠的話語，心里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沉重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抬頭看了看周圍，三三兩兩的同學結伴而行，笑聲和談話聲隨風飄來，顯得那么輕松愉快

有人分享著零食，有人討論著周末的計劃，還有人互相打鬧著，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容。

可這一切都與她無關。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孤單的影子，心里涌起一陣酸楚。

從小到大，她似乎總是被排斥在外，沒有朋友，沒有可以傾訴的人，甚至連家人也總是用失望的眼神看著她。

河邊的風輕輕吹過，帶著一絲涼意，吹亂了她的頭發。她停下腳步，望著河面，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跳下去，是不是一切就都結束了？

不會再有人嘲笑她，不會再有人嫌棄她，也不會再有人用那種冷漠的眼神看著她。

她的手指緊緊攥住書包帶，指節發白，眼淚不知不覺地滑落下來，滴在河邊的草地上。

河水在路燈下泛著溫柔的光，仿佛在向她招手。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動，心跳得越來越快，耳邊似乎只剩下河水流動的聲音。

可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聲，伴隨著幾個孩子的歡笑聲。她猛地回過神來，后退了一步，胸口劇烈起伏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蓋，無聲地哭了起來。

“喲，你這是想輕生呢？”

一個清冷的女聲突然從身后傳來。

錢筱丹渾身一顫，猛地回頭，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站在不遠處。

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衫，黑色的長發隨風輕揚，眼神冷靜而堅定。

“你是誰？”錢筱丹的聲音有些顫抖，帶著幾分防備。

女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緩緩走近幾步，目光直視著她：“你覺得，跳下去就能解決問題嗎？還是說，你只是想讓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得意？”

錢筱丹愣住了，嘴唇微微顫抖，卻說不出話來。她很奇怪這個素未謀面的女孩怎么知道她的事情。

“胖怎么了？成績不好又怎么了？”女生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這世界上有無數種活法，憑什么要被別人的眼光定義？”

錢筱丹的眼淚再次涌了出來，她低下頭，聲音哽咽：“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那就證明給他們看。”女生打斷了她的話，語氣堅定，“你不是一無是處，你只是還沒找到屬于自己的路。胖可以減，成績可以提，但如果你放棄了，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錢筱丹抬起頭，看著女生那雙冷靜而堅定的眼睛，心中仿佛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