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腳下，應如鎮。細雨裹挾著春竹的清苦氣息，在青石板上織出漣漪。往來旅人撐著油紙傘，傘骨相撞時濺起細碎水珠，倒像是撒了滿地碎銀。

“這青山長雨，此等佳景，真是不虛此行。“

一行書生中不知誰的贊嘆混著雨絲飄落，眾人望去，見青黛色山巒被白霧揉成水墨，令人心曠神怡，無不嘆服。

“嗯？那是什么？”

只見遠處一顆白點，雖細如螢火，卻是蕩開云層，氣勢如虹。

驟亮的白點在云層后膨脹如烈日，刺得人視網膜發痛。清越劍鳴撕裂雨幕，那道裹挾著雷光的白虹精準劈向山腳解劍池，空中白虹劃過之處，雨滴遇之蒸發。那柄長劍沒入池水的剎那，磅礴劍氣如鯨吸百川般回縮，劍身流轉著幽藍紋路。池內數柄兵器不斷發出嗡鳴，長劍以自身為中心，蕩出陣陣漣漪，周遭兵器接不由自主的遠離長劍，唯有幾柄不為所動。

眾人愣神片刻后，才發現不知何時，一抹青色隨著長劍破空而至。此人手執一柄紫竹傘，他玉雕般的側臉不曾被雨水浸染絲毫，劍眉微揚時，幾位失神的姑娘手中油紙傘不自覺傾斜幾分，任由雨滴敲打香肩滑落。那雙深邃的瞳孔流轉著星辰般的流光，丹唇在白稚的臉龐上格外鮮明，仿若仙人矣。

應如鎮上的茶攤飄著騰騰熱氣，老者枯瘦的手指捏著冰裂紋茶盞，茶蓋輕旋間，兩片茶葉打著轉兒沉向碗底。老者始終面朝竹林，不曾看向解劍池處，任由炸開的白虹映亮了半座青山，卻驚不起他杯中漣漪。老者端起青瓷盞輕抿一口，松煙香在唇齒間化開，對這青山一帶特有的山外青茶面露贊賞，隨后沙啞的開口道。

“那柄長劍，看來是那個小娃子回來了，也不知收獲如何。”

茶攤老者垂眸續茶時，解劍池畔的吵嚷聲已漫過青石板。人群中突然炸開一句“莫不是那位被稱為‘一劍平四?！慕瓌ο?？“，玉佩相碰的脆響里，數十道目光穿透雨簾。幾只繡花鞋踮腳張望，裙擺金絲繡的云紋在水洼里碎成粼粼波光。

“難道是江止戈，江仙人？！”

江止戈回頭笑著回應著人群：

“我只是平平無奇的修道中人，叫我江道友即可，劍仙、仙人之稱擔待不起?！?/p>

聽聞此言，人群中不斷傳遞著關于這位江劍仙的傳聞。

“他就是那個清真門最年輕的金丹修士？看上去約莫不到三十啊?！?/p>

“那可不，別說清真門了，就整個江南也是鶴立雞群。據說當年練氣與筑基的境界修為更是力壓同輩天才，如今更是率先結成金丹，一人獨領風騷?！?/p>

“??？我記得問月派的清月仙子如今才是筑基后期吧?！?/p>

“對啊，還有那位早年號稱‘我言客’的一位天才劍修，叫什么來著？”

那位沒了后話的路人低頭苦思許久，依舊不得答案。

“他叫做鄧悲秋。”

“嗯對！鄧悲秋！唉？你是？”

待路人抬頭，江止戈不語，只是側目看向解劍池處那柄未被自己佩劍‘淵雷’蕩開的銹劍，劍首處‘勝春’二字依稀可見。心頭往事歷歷在目，修行多年，每當心中不寧時，門內基礎心經《清凈訣》便會自然而然回響開來，江止戈卻是按捺下心訣，任由心神沉浸過往。

怔忪間不覺已拾級而上，待斂衽拂去襟前竹葉時，暮色里青石階盡頭赫然立著柳一清瘦身影。她發間銀鈴纏著最后一縷殘陽，身后十步開外的槐樹下，謝了然正抱著掃帚數枝頭新芽，腳下青磚洇著未干的雨痕。

“近來可安好？“

柳一睫羽微顫，她攏在袖中的指尖無意識摩挲玉簡，那些演練過千百遍的關切在喉間滾了又滾，最終只凝作輕輕一句。

“門內清凈...倒是師父遠游多日，可好？

尾音散入穿林而過的晚風里，驚起兩三歸巢倦鳥。江止戈眼底泛起笑意，抬手拂去她發間沾著的竹葉。掌心溫熱透過碎發滲入肌理，恍如那年破廟夜雨里渡來的續命真氣。

“為師也不是第一次遠游了?！?/p>

言畢，二人在清真門門口看向山下，江止戈看到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柳一看見的是登山階梯旁邊多年未變的草木。

天邊晚霞正在那團銀絲線上燃燒，未盡的話語都埋藏心底靜待不知何時。

暮色漫過紫霄大殿飛檐時，江止戈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卷泛著月華的布料，正是當年的破廟血布，只是被江止戈修繕一番，江止戈將布料飄入柳一手中。

“此物乃你襁褓中裹著的血布，當年為師在破廟初見時，便察覺其上附有靈紋。雖屬陰脈，卻如寒梅映雪，不染濁氣。”

不等柳一開口，江止戈忽然握住柳一冰涼的指尖，淡紫真氣順著師徒相貼的肌膚漫進經脈，柳一渾身一顫，見師父閉目垂首，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陰影。待十二道紫線在體內游走完畢，隨即他一聲輕喝。

“淵雷?！?/p>

本命劍嗡鳴著從劍鞘彈出三寸，劍身流轉的幽藍劍紋映照著月色下的少女臉龐。江止戈屈指輕彈劍脊，幽藍劍紋驟然亮起，整柄劍如活物般蜷縮成三寸銀梭，游入柳一盤發時帶起細碎雷光。他望著柳一盤發處另一塊桃木發簪，那是去年贈與的禮物，其中本就暗藏一片上乘辟邪符。

“可依心訣自行參詳，但若修行時覺氣機有異，可用這份真氣全力激發淵雷，一刻之內，你掌淵雷，與我無二。當然首要是速來尋我。切記，莫逞強，你...還有我。”

十余年來，師父總是這般，無微不至的照顧著自己?？勺约盒逓閰s是遲遲追不上同輩人，莫說什么成為師父的驕傲，就連為師父分憂都成了奢望。柳一想到這里，平日里拼命修煉的辛酸與生活中的種種委屈如洪水席卷全身。

他說完轉身時雙袖掃過她衣角，柳一不自覺地抓住那抹青灰。江止戈腳步頓住，月光在他發間玉冠上碎成銀箔。少女喉嚨發緊，指尖攥得發白，一如當年破廟。

江止戈輕拂柳一的指尖，溫煦的聲音傳入她的心田。

“本來是要在你生辰之日給你的，只是那天我被事務繁身，會原諒師父吧。”

少女低垂著的頭漸漸抬起，梨花帶雨。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