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四娘用力眨掉眼睫上的汗珠,手顫抖的厲害。她快支撐不住了。
結束吧。
她將手臂收緊,眼看匕首就要沒入小頭目的咽喉,卻沒有噴射出血花!庾四娘的腦子空白了一瞬,就發現自己的手腕已經被對方死死鉗住,然后一個反身就被摔在地上!
剛剛的爆發耗光了她所有的體力。
庾四娘看著叛軍頭目面目猙獰的拔出佩刀,雪白的刀刃透著寒光,上面還有尚未干涸的血跡。她疲憊的閉上眼睛,腦海里閃現著很多的人和事,卻一個也抓不住。
似乎過了很久,又好像只一瞬。溫熱濡濕的血液濺在她的眼皮上,一股鐵銹味縈繞在她的鼻端。她死了嗎?為什么還會有知覺?
庾四娘睜開眼睛,一個鋒利的箭鏃穿透了眼前持刀人的胸膛,在他的胸前開出一朵妖艷的血花。
“閉氣?!崩淅涞穆曇粼谒呿懫稹>o接著,一只強有力的手臂攬住她的腰,帶著她躍入江流中。隨后是清亮的水浪在她眼前合攏,隔絕了藍天和空氣。
庾四娘回過神,她識得這個聲音,是今晨在山洞里的遇見的那名神秘男子。來不及多想,江水便從四面八方涌來,她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只能抓緊橫在腰上的手臂。
水面響起幾道箭矢入水的聲音,那人翻轉身形,一手將她攬在懷里。庾四娘閉著眼睛,知覺變得異常清晰,她的耳朵貼著對方的胸膛,能聽見他沉穩的心跳聲。
江水寒冷,庾四娘卻感覺自己像被一團溫熱的火焰包裹著。
他究竟是誰?明明不肯賣命,卻冒險救她......
庾四娘想問清楚,可是她不會換氣,閉氣的時間太長,她的身體逐漸失力,并且感受到一陣陣眩暈。她顧不上嗆水,發出模糊的聲音:“船...阿衍還在船上...”
然后,她的意識便陷入黑暗。
————
庾四娘漸漸恢復了意識和知覺,她先聞到了熟悉的熏香,初聞如山泉清冽,而后如仙果甘甜,最后化為醇厚的酒醪香,令人沉醉。
這是姑姑最愛的沉水香,宮中的歲月無聊且漫長,但是很安穩,她不禁想到了莊周夢蝶的故事,一時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也許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夢境,如果一切都是夢,姑姑和阿衍就能平安無事。
可是叛軍攻城是夢嗎?帶著阿衍逃命是夢嗎?被人攬著泅水也是夢嗎?那這夢也太真實了!
庾四娘想睜開眼睛,可是她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撐不開,這時耳畔傳來陌生女子的說話聲,“庾娘子的手動了!”,她的心沉了沉,這個聲音不是來自任何一個她所熟悉的人。
緊接著又有一道清泉漱玉般的男聲傳來,“菱枝,去請姜太醫過來?!?/p>
庾四娘聽到這個聲音,心中又升起一絲期盼。如果她沒有聽錯,說話的人應該是當朝少傅謝尚,而他提及的姜太醫是姑姑最信任的太醫,一向在太醫署值守。
謝尚出身門閥謝氏,是姑姑倚重的青年才俊,雖然他身為外臣出現后宮并不合常理,但是庾四娘內心仍然希望自己只是經歷了一場夢魘,迫切想要回到現實中,這樣姑姑和阿衍都還平安無事。
可是等她終于撐開沉重的眼皮,一切期待還是落了空。她只看到一弧云水青的錦帳穹頂,和一個鏤空的香球,絲絲縷縷的沉水香便是從中流瀉而下。
這不是她的寢殿,也不是皇宮,周圍的一切好像都在輕輕的搖晃。庾四娘偏頭,一陣眩暈感襲來,她緩了緩心神才看向帷帳外。
隔著薄如蟬翼的越羅紗,窗邊有一道竹青色的頎長身影,直裾深衣,廣袖流云,正是名滿京城的謝少傅。她急切地開口,聲音喑啞到自己都不熟悉,“謝少傅,太后與陛下呢?”
她急切地看著謝尚,等待他的回答,好弄明白眼下的怪異處境。
“陛下也在船上,太后...還困在宮中。”謝尚聞言走到帷帳外,有些擔憂的看著她。
庾四娘的心隨著他的話一起下沉。
不過很快她就打起精神,謝尚的話表明一切迎來了轉機,她想起身下床親眼看看阿衍的情況,奈何手臂綿軟使不上力,又跌回榻上。
謝尚見狀補充道:“你受驚又溺水,身體還很虛弱。”
“陛下在哪里...他是否受傷?”庾四娘愈發急著要起身。
這時姜太醫趕來,出言阻止:“四娘子且慢,老臣剛剛看過陛下,他受了驚嚇有些發熱,飲過藥湯睡一覺發發汗就會好轉?!?/p>
庾四娘松了一口氣,伸出手由姜太醫把脈。把完脈姜太醫又叮囑了幾句,就和謝尚一起出去了。
剛剛去請太醫的侍女菱枝留下來照顧庾四娘,她端來一碗米粥,庾四娘看著潔白的湯匙在碗中輕輕攪動,淡淡的米香隨熱氣彌散,才察覺到腹中的饑餓。
“太醫說娘子現在脾胃虛弱,只能先進食些粥水?!绷庵Φ纳ひ糗浥矗怪嗟氖忠矘O輕柔。
庾四娘吃完粥,感覺一股暖意從脾胃傳至全身,又開始渴睡。等菱枝添了新香,放下紗簾,她便又睡著了。
她終于如愿回到宮里,姑姑身著鳳冠朝服端坐在顯陽殿的正殿,面朝她微笑,可是嘴里卻說著訣別的話。庾四娘聞言大驚,想走過去,面前突然升騰起大火,一下子將她與姑姑分隔開!
“姑姑!來人啊!救火......”大火卷起層層熱浪,她揮舞著手,急得喘不過氣來!
庾四娘猛地睜開眼睛,發覺剛剛的一切是夢魘。她抬手摸了摸額頭,滿是細密的汗珠。
香球里的沉水香已經燃盡,夢境的不祥,讓她隱隱不安。
庾四娘感覺自己恢復了一些體力,于是喚來菱枝替她更衣,想去看阿衍。
菱枝替她打理好披風,推開艙門。庾四娘緩步走出去,看到的是一座精致的三層樓船。
江左水路縱橫,士族出行都喜歡乘船,謝家的樓船不是最華麗的,卻也彰顯出世家底蘊。她站在三樓的雕花回廊上環顧,桐油涂層的木板上鋪著錦緞防滑,廊檐懸掛著小巧的琉璃風鈴。
江風拂過,鈴聲與水聲相和,十分悅耳。她憑欄遠眺,沿岸并無房舍,他們應該離開江寧鎮很遠了。
司馬衍的房間隔得不遠,可是庾四娘卻沒有見到人,她心頭一顫,“阿衍人呢?!”
守在房間的仆役忙不迭回答,“小郎君夢魘醒來,徑直出了門...”
庾四娘轉身往回走,剛回到房間門口,就與沖出來的阿衍撞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