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導手中的那枚白棋始終沒落下。庾四娘走出書房時，從外面回來的管事與她錯身而過，“相爺，謝氏家主和其他家主都到了。”

王導起身，將指尖反復摩挲的白棋放回玉盒，“請他們進來。”

他說完，看向庾四娘的背影，“她帶了多少人入城？”

“回相爺，加上庾娘子，一共五十人，看樣子是私人部曲。叛軍將領(lǐng)韓晃手下剛好有一支五十人的小隊巡邏未歸，不過韓晃跟著蘇峻入宮了。現(xiàn)在局勢緊張，韓晃估計沒有精力管這樣的小事。”

“嗯，給她備五十匹馬。”

庾四娘回到偏院時毛寶已經(jīng)在等她了，他迎上來，低聲回話：“女郎，密道外守衛(wèi)嚴密，硬闖勝算不大。”

她聞言并不意外，王相既然有自己的盤算，就不會給她入局的機會。去見王相之前，她就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走不了密道，他們只能從宮門入宮。

毛寶補充道：“屬下打探到了馬廄的位置，只有幾個仆役看守。”

庾四娘點頭，之前蘇峻圍而不攻，他們?nèi)雽m困難，現(xiàn)在蘇峻帶軍逼宮，他們反而可以渾水摸魚。

“庾娘子......”管事氣喘吁吁地追來偏院，“相爺交代我替諸位備馬，請隨我來。”

庾四娘和毛寶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外，王相的性子真是讓人捉摸不透。不過現(xiàn)在最緊要的是立即進宮！馬廄的仆役已經(jīng)備好馬，庾四娘沒騎過快馬，由守月帶著共乘。

她看著宮城的方向沉聲下令：“出發(fā)！”

從烏衣巷經(jīng)朱雀橋直行，騎快馬到宮門只需一炷香的時間。庾四娘很快便望見宮門，門樓上已經(jīng)改旗易幟，蘇峻已經(jīng)攻破了外宮！

一行人下馬，趨近宮門。

“站住！你們是哪個營的？”守門軍官上前盤問，口音濃厚。

毛寶牽著馬上前，腰間的長刀與皮甲碰撞，發(fā)出細碎的金屬聲。他高高舉起令牌，用粗獷的北方俚語喊話：“韓晃將軍麾下！奉命追得小皇帝蹤跡，速速放行！”

那軍官抬頭瞇眼，想細看一下令牌。

“咋？韓將軍的令牌也不管用了？！”毛寶瞪大眼睛，故意提高嗓門，帶著幾分怒意：“誤了大事，你有幾個腦袋夠韓將軍砍！”

他體型魁梧，又跋扈囂張，軍官冷哼一聲便放行了。

一行人迅速進入宮門，他們沿御道騎行，經(jīng)過太極殿時未時剛過。

天光仍被鉛云遮住，似明珠蒙上了一層黑紗。

宮中到處是叛軍，不時傳來兵器碰撞聲與喊殺聲。庾四娘指路，大家盡量避開，沿途遇到零星叛軍，均被他們利落地解決。

從太極殿進入后宮，最近的宮門是是云龍門，正在被大股叛軍圍攻。庾四娘帶人轉(zhuǎn)向西側(cè)的神虎門。神虎門地勢隱蔽，是中軍和宿衛(wèi)的輪換通道，從這里到顯陽殿雖然遠一些，但是更安全。

如果他們能控制神虎門，也方便救人后撤離。

當他們趕到神虎門，看到一名叛軍偏將率領(lǐng)百余人圍攻，墻頭上有守軍在射箭防守，戰(zhàn)況激烈。

庾四娘和毛寶對視一眼，他們有五十人，都身手不凡，但是身上都穿著叛軍的衣服，貿(mào)然出去易被流箭誤傷。眾人只能先躲入旁邊的甬道。毛寶觀察了一會，回來稟告：“女郎，叛軍折損了幾十人，墻頭的守軍也沒箭了。”

“去幫忙！”

毛寶即刻帶人沖過去，舉著令牌大著嗓門沖那名偏將喊話：“韓將軍派我們來支援！”

叛軍偏將回頭看了他一眼，以為來搶功的，沒搭理毛寶，轉(zhuǎn)頭繼續(xù)指揮。他剛轉(zhuǎn)過頭，就聽到自己脖子咔擦一響，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而他手下的人還在齊心協(xié)力的撞門，沒有人回頭。

等偏將咽了氣，毛寶帶人插入撞門的隊伍，如法炮制。很快這些叛軍都被擰斷脖頸。毛寶朗聲朝門內(nèi)喊話：“我等奉陛下密令來救太后！”

門內(nèi)沒人回應(yīng)，庾四娘取下兜鍪，“我是太后侄女，攜陛下密旨來救太后，速速開門！”

守門的有顯陽殿的宮人，聞聲爬上墻頭來查看。他認識庾四娘，有些懷疑的看著她，“四娘子？！你怎么穿著叛軍的衣服？陛下呢？”

“陛下在安全的地方，這是陛下親筆寫的衣帶詔！”庾四娘拿出一份衣帶詔，上面寫著“如朕親臨”四個字，落了璽印。這是她給阿衍留信時在書案上發(fā)現(xiàn)的，是阿衍給她的護身符。

庾四娘知道這四個字的份量，隨身攜帶，沒有交給任何人。

宮人看到詔書，熱淚盈眶，“快開門！”

門打開，那宮人向庾四娘行禮，“奴婢叫趙福，義父是太后殿下身邊的趙安。”他十三四歲，生著張稚氣未脫的圓臉，眼神卻有超乎年齡的機敏。

庾四娘拖住他：“免禮，太后可還安好？”

“太后聽到叛軍逼宮的消息，換了禮服，又屏退了我等。”趙福的聲音透著落寞，仿佛預(yù)見了什么。庾四娘聽完，心中一驚，“毛寶，你帶一半人控制神虎門，我去見太后！”

趙福站出來：“奴婢隨娘子一起去！”庾四娘點頭，顧不上儀態(tài)，走得極快。

守月領(lǐng)著二十人跟上。

他們趕到顯陽殿時，云龍門已經(jīng)失守，大股叛軍正在往這邊涌來。眾人迅速進殿，掩好殿門。

庾四娘扶柱喘了口氣，然后快步走進內(nèi)殿，“姑姑！”內(nèi)殿彌散著淡淡的沉水香，她的聲音和香氣一起消散在空曠中，太后不在內(nèi)殿。

趙福守在殿門處，將門上糊的絹紗捅破一個窟窿，看著殿外。守月帶人迅速將側(cè)殿和書房都搜尋一圈，回到庾四娘身邊搖頭。

庾四娘只能安慰自己，姑姑也許已經(jīng)脫身，“先回神虎門。”

趙福卻引大家從門上的窟窿往外看，叛軍已經(jīng)將正殿圍得水泄不通，“我們出不去了……”

這時，殿外又來了一支叛軍精銳，前面的步兵舉著盾牌，如同一堵移動的鐵墻，從殿中看不清盾墻后的身影。一道高亢的聲音從盾墻后傳出，“有刺客混入宮中，臣蘇峻前來護駕！”

庾四娘看向趙福，壓低聲音：“回應(yīng)他，想辦法引他進殿。”

趙福緊張地點點頭，拉開一扇殿門，學著他干爹的樣子開口：“蘇將軍，太后鳳體違和，但是感念將軍辛苦，請您入殿回話～”

蘇峻身前的盾牌紋絲未動，一個穿著青衣的中年男子走出來回話：“蘇將軍一身戎裝，不方便覲見太后，草民虞胤，愿代將軍入殿。”

趙福皺眉，很為難的樣子。

虞胤卻沒有給他機會反駁，“太后身體不適，更不宜見到血光，蘇將軍也是為太后考慮。”

趙福只好先推脫：“大人稍等，奴婢需請示太后。”說完他退回殿內(nèi)，朝庾四娘搖了搖頭。

庾四娘皺眉，蘇峻不露面，挾持那個青衣人不夠份量讓他們脫身。她沉思片刻，想起夢中顯陽殿的大火，然后取下燭臺上的蠟燭，毫不猶豫的點燃了殿門上的絹紗。

“點火，然后趁機突圍。”庾四娘沉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