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潛抬眼,目光幽幽的看向庾亮:“老朽愿出兩千石粟米充作軍資,”等眾人都聞聲看來,他唇角勾起一抹笑,“聽聞庾中書在江州資產頗豐,又心系建康,想必不會輸于老朽區區商賈呀?!?/p>
眾人的目光于是齊刷刷聚焦在了庾亮身上。
周泠端起酒杯淺啜一口,掩飾唇邊的笑意。庾亮最是好面子,江州也的確有不少庾氏的產業,他被架上來了肯定是要“慷慨解囊”的。
周家是早有準備,明遠先生剛至江州就開始四處購糧,后來她為桓溫籌集軍糧時又多囤了些,湊齊兩千石粟米并不困難。這也是她和外祖父早就商議好的,沒想到庾亮會跳出來。
庾亮握著酒杯的指節微微泛白,顯然是騎虎難下。他狠狠瞪了周潛一眼,咬牙說:“既然躍淵公如此深明大義,我豈能落后?庾氏也出兩千石粟米!”
有了兩人牽頭,又考慮到蘇峻的兇殘以及江州陷落的惡果,各家家主紛紛表示愿意支持朝廷,共渡難關。
士族家主如此,豪商們更不例外,他們更擔心戰亂波及江州。畢竟本地的世家大族還有塢堡可以避亂,他們卻是沒有的,偏偏他們的資財還不少,最容易被叛軍列為目標。
這場宴會到這里,目的已經達成了一大半。司馬衍走下主位與眾人同樂,謝尚和溫刺史陪在他身側,庾亮坐在席上一杯接一杯地飲酒,一身郁氣。
周潛見狀心情更好,趁著周泠沒注意偷偷又飲了一杯酒,結果被酒氣一激輕輕咳嗽了兩聲,他立即將酒杯放下。
周泠沒看到他的小動作,以為他身體不適,便起身道:“阿公,我送您去客房歇息吧。”
周潛點頭應允。
等他在客房歇下,周泠留下守月看護他,自己順著客房往竹林的小徑慢慢踱步。竹林里生機勃勃,地上有許多新發的竹筍,有的剛剛冒出頭,有的已經褪去一半的竹衣拔地而起。
風穿竹林,簌簌作響??諝庵械闹裣?,讓周泠的心慢慢沉靜下來。
她想起了牛首山上的那片竹林,那時她和阿衍還孤立無援,能順利離開建康,多虧了妙音法師和滕寒暗中相助。
想到滕寒,周泠有些出神。
“周娘子?!币坏赖统恋穆曇繇懫?。
周泠偏頭向聲源看去,滕寒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不知來了多久。
細碎的陽光穿過竹葉落入他的眸中,像碎金落入幽潭。他眉宇間的冷意收斂,身姿修長,穿著侍衛的衣服依舊風采出眾。
“滕郎君,別來無恙?!敝茔鲇行┮馔?,朝他走過去。
兩人見禮后,相互交換了歷陽和尋陽的情況。
滕寒道:“歷陽留守的叛軍很少,都已經平定。繳獲的武器和糧草都送來了尋陽。”
周泠聞言點點頭,“你立下大功,滕長史對你贊不絕口。陛下已經決定授你建威將軍之銜,恭喜你?!彼粗氖绦l服,問出自己的疑惑,“你為何要扮做護衛來尋陽?”
滕寒沒回答,半垂眼眸走近一步問:“阿修說你救了一個人,還為他傾盡家財...你喜歡他?”
周泠不自覺后退半步,剛想說話,就聽到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庾亮的聲音夾著酒氣,隱約穿透竹林:“四娘?”
她皺了皺眉,看向小路盡頭,“你先躲一躲?!彼仡^時滕寒已經消失不見。
庾亮闊步走來,他面色酡紅,顯然喝了不少,“方才在席間,為何要駁我的面子?”他瞇著眼,有些質疑的看著她,“竟然絲毫不給我留顏面!”
周泠知道他起了疑心。她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淺影,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委屈和為難:“父親有所不知,外祖父身體日漸好轉,性子卻越發執拗。他聽說我為桓郎君籌備糧草耗費甚巨,動了怒,我怎敢此時忤逆他?萬一他收回我打理商鋪之權,我就無法幫桓郎籌措糧草了?!?/p>
庾亮聞言打量了她許久,臉色和語氣都緩和了些:“怕他作甚?區區商賈罷了。”
他上前一步,低聲道:“他還能拿出兩千石粟米支援朝廷,可見藏私不少。你悄悄探查清楚。為父現在手頭拮據得很,你幫我想想辦法。”
“父親放心,我會盡力的。桓郎...”周泠欲言又止。
庾亮拍拍她的肩膀,朗聲道:“你放心,我必能讓你如愿嫁入桓氏!”
“多謝父親?!敝茔龅拖骂^,遮住眼中的冷光和譏誚。
庾亮滿意了,大笑離去。
周泠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岔路口,嫌棄的撣了撣衣袖,揮散殘留的酒氣。
滕寒走出來,幾次欲言又止。
周泠先前緊張的情緒一下子消散了,“我不喜歡桓溫。但是庾亮以為我喜歡他,我便將錯就錯,讓他以為可以借此拿捏我?!?/p>
她沒有說這樣做的目的,滕寒也沒有繼續追問,只是眉梢悄然舒展。
兩人順著竹林往外走??熳叱鲋窳謺r,周泠想起外祖父的囑咐,問滕寒:“我阿公想邀九郎過府一敘。他可有閑暇?”
滕寒偏頭看她,“只邀請阿修?”
周泠翹了翹嘴角,“我見你喬裝成侍衛,便沒有向外祖父說明你的身份。他不知道你,所以只請了九郎。你想來?”
滕寒:“想。”
“那我得問問外祖父?!敝茔稣f完,快步走到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