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適情環視一圈,目光落在與何歡泠身高相近的應燃身上,“你過來,站到我面前來。”
“啊?……哦!”應燃聽到這奇怪的命令,先是愣了一下,掖了掖發髻,才慢慢走到唐適情面前。
“好,停下。”唐適情說道。
應燃聽到指示,立刻停住腳步,奇怪地抬頭看了一眼唐適情。
到底還是魯班頭經驗豐富,一下就猜出了唐適情的用意:“我懂了——昨夜廉香芹上吊時,何歡泠曾經到過這個房間,而且還接觸過廉香芹的尸體。”
“對!”唐適情點頭肯定道,“所以,廉香芹的衣服上才會沾有黑豆膏,因為當時何歡泠正在用黑豆膏染發。”
魯班頭問:“如果說她昨夜就發現了自己二姐的尸體,為什么當時不叫人呢?”
唐適情沉思片刻,緩緩說道:“不叫人,也許……是因為叫不了?”
魯班頭疑惑地望著她:“叫不了?”
唐適情點點頭,“班頭可還記得,何歡泠的后腦曾遭受過重擊。也許昨夜她發現廉香芹的尸體時,兇犯就在一旁。正是趁何歡泠傷心難過、防備松懈之際,兇犯拿起重物,直接將她擊昏,再于子時將她的尸體投入蓮池。”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應燃一把拽住唐適情的胳膊,激動地問道,“你說有兇犯?這就證明她們并不是自盡的了?”
“不是,”唐適情堅定地望著她,“她們應該是被人謀殺的!”
終于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應燃卻再次大哭起來:“是誰!是誰這么狠心,為什么要殺害我的兩位姐姐?”
唐適情正色道:“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確的,就一定能在這間屋子的地上找出血跡……敢問兩位,昨夜你們待在自己房里時,就沒有聽到什么動靜嗎?”
一直攙扶著應燃的江靜野輕聲說道:“昨夜除了三姐之外,我們在宴席上都喝了點酒,我不勝酒力,是四姐拉著我到園中散步,以消酒氣。我們似乎散了很久,等回來時,另外三位姐姐的房間都已經熄燈了,我們也就各自回房睡覺了。”
唐適情蹙眉,“何歡泠沒有飲酒?她平素就不愛喝酒嗎?”
江靜野驀地壓低了聲音說道:“三姐葵水。”
“哦。那你們是幾時回的房間?”唐適情又問。
江靜野看了看應燃,應燃卻搖了搖頭,“具體的時辰可就不知道了。”
“在路上可曾遇見過誰?”
兩姐妹各自回憶了一會兒,又搖搖頭。
“當時夜深人靜,”江靜野說道,“大家為了籌備明日的婚禮,都早早歇下了。”
屋內一陣靜謐。
唐適情又走到兩具尸體面前,看著廉香芹梳得整整齊齊的發髻,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疑問:很明顯,錢笑怡與廉香芹都是在卸妝前被人殺害的,但無論是被人用長針刺穿胸口的膻中穴,還是將人抱上繩索偽裝自縊,這些事都不可能發生在二人尚還清醒的時候。也就是說,兩位亡者當時應該是昏迷的狀態。
于是,她回身望向兩姐妹,又問道:“昨夜在晚飯時,錢笑怡與廉香芹是否喝醉?”
兩姐妹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江靜野開口道:“昨夜東家招待我們上好的葡萄酒,二位姐姐向來好飲,確實喝了不少,但她們的酒量都不錯,還不至于喝醉。”
“對!”應燃在一旁點頭附和。
“也就是說,她們三人回到房間時,都還是清醒的?”唐適情進一步追問道。
但此時應燃和江靜野臉上卻同時露出尷尬的神情。
“怎么了?”唐適情好奇地望著她們。
“其實……”應燃解釋道,“昨夜酒席剛過半,五妹就喝醉了,還開始亂說胡話,我就扶著她到園子里散步去了。”
江靜野紅著臉點了點頭,“正是。所以我們也不知道幾位姐姐到底喝醉沒有。”
邊上的魯班頭不由焦急起來:“小兄弟,你問來問去的,到底是想問些什么?”
唐適情這才將自己的猜想說了出來。
魯班頭聽罷,有些著急地問道:“這么說,錢笑怡有可能是被人殺害的?并不是嚇死的?”
唐適情道:“她膻中穴處的確有被人施針的痕跡,而且她睡覺時既沒有卸妝也未摘去首飾,這一點讓我覺得很奇怪。所以我猜測,兇手應該是先用某種方法讓她昏迷不醒,然后才在她胸口插下這一針。但這一針當時并沒有直接取走她的性命,直到今早,她親眼看到上吊的尸體,一時氣血翻涌,所以才會一命嗚呼。”
“又是插針、又是上吊,還要將人拋尸入水……兇手既然有法子讓她們昏迷不醒,直接殺死她們不就好了嗎?”魯班頭又問道。
“不,這可不一樣。”唐適情說道,“畢竟剛才大家不是還在說,這三名亡者,兩個是自盡,一個是被嚇死的嗎?兇手這樣故布迷陣,是希望自己的罪行可以得到掩蓋吧?”
魯班頭沉吟道:“……有道理!一夜連殺三人,這兇手的確罪大惡極——小兄弟,多謝你為我們驗明這三具尸體,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查出她們在被害時為何會昏迷不醒的!”
唐適情卻更正道:“不,當時昏迷不醒的,應該只有錢笑怡與廉香芹,畢竟何歡泠在發現廉香芹上吊時,還曾接觸過尸體,足以證明她當時是清醒的……也許正因為她當時是清醒的,聽到了隔壁傳來奇怪的動靜,才會前來查看,結果一推開門,就看到了上吊的尸體,情急之下,想把人放下來,反而讓藏在暗處的兇手有了下毒手的機會!”
魯班頭點了點頭,轉身望向其他衙役,“大家散開去查,一定要弄清楚人是何時被迷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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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們隨即散到四處,開始收集線索。
大約一個時辰后,眾人重新回到客廂,魯班頭將眾人收集來的線索整理了一下,最后竟然直接就鎖定了真兇。
“都問清楚了!昨天在酒席上,應燃與江靜野的確是中途離席,但另外三位也沒有喝醉,她們三人直接回了自己房間。之后丫環們在戌時中(大約20:30)到她們房中送水洗漱,當時正好遇見李媽媽來給幾位客人送醒酒湯。”
魯班頭與唐適情合計案情時,應燃與江靜野已先回自己房中休息去了。
唐適情聽罷,有些好奇地問:“這位李媽媽是?”
“是汪家小姐的乳娘,丫環們說昨夜來送水時,三位客人都還活著,不久后,三間廂房就熄了燈。丫環們還說,汪小姐的娘親去世的早,她是李媽媽一手帶大的,一直對她尊敬有加,李媽媽在府中的地位頗高,像是遞送醒酒湯一類的事,一般都不需要她親自來做。”魯班頭解釋道。
唐適情心中一凜,“這樣說起來,這李媽媽似乎頗有嫌疑!”
魯班頭也點頭認可:“是!可是更棘手的事情出現了——她失蹤了!”
“失蹤了?”
“對!”魯班頭蹙起眉頭,“自昨夜以后,她就再沒有露過面。”
“這倒是奇了……”唐適情緩緩地垂下腦袋,陷入思索之中。
過了一會兒,江靜野突然慌慌張張地跑進了房間,滿臉焦急地說道:“不得了了,我四姐她、她失蹤了!”
“什么?”魯班頭神色一凜,“又失蹤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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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班頭當即召集所有衙役全力尋找那二人的蹤跡,就連汪家的奴仆、小廝也加入了這次搜尋。
汪家甫經歷早上的變故,正是人心惶惶,此時又傳出有人失蹤,更是雪上加霜,府中的氣氛愈發緊張起來。
彎月山莊極大,內里的廂房、小間數不勝數,哪一間都可能用來藏人。想要找出二人的蹤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遑論,若是那二人已經出了山莊,那就更難找尋了!
對廉香芹的房間仔細搜尋后,唐適情果然在地板上發現了幾枚淡淡的血印,證實她確實是在這個房間里遭到襲擊的。
江靜野則一直靜靜地陪在邊上。
直到傍晚,二人的蹤跡還是沒有被搜尋出來。
站在窗邊,吹著晚風的唐適情兀自有些想不通:李媽媽若真是兇手,她的失蹤還算有道理。應燃呢?大白天的,四周全是都城府的衙役,她為什么會失蹤呢?
是失蹤了……還是先走了?
先走?……為什么呢?
唐適情又回想起應燃當初說過的話:“你們快點放我們走!這里有個瘋子,一個想要把我們姐妹全部殺死的瘋子,如今已經死了三個人了,再不放我們下山,馬上就要輪到我們了!”
此刻細細琢磨此話,倒是讓她覺出了一點異樣的感覺。
“差爺,”便在此時,一個丫環湊到了唐適情面前,“今日查案辛勞,府上備了些薄酒粗菜,差爺稍作歇息,用些酒菜,也好補充體力。”
這話倒是十分客氣。唐適情望著那個滿滿三層的食盒,已經能隱隱聞到撲鼻的酒沁葷香,想到也許因為自己是內鎮司的人,所以汪府才特別有此招待吧?
但可惜啊……她戴著面具!
有些心痛地,她揮了揮手,“不必了,我們銀甲軍在外從不受他人飲食。”
“啊?”小丫環身子一顫,有些驚慌地說道:“婢子冒犯了,還望差爺恕罪。”
唐適情一笑,“拿去給江姑娘吃吧。”
便在此時,魯班頭火急火燎地從外頭奔了進來:“找著了!找著了!”
唐適情一臉緊張地望著他,“找著誰了?”
“應燃!不過……”魯班頭邊喘邊說道:“已經認不出那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