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清涼師太要了一個干凈的茶盞,掰下一些茶末,注入少量沸水,然后等待茶湯放涼,又一次將一條水蛭放入茶湯中。
水蛭入了茶湯,雖然難受地扭動了片刻,卻并沒有死。
由此可見,茶餅本身是無毒的。
“茶餅既無毒,那毒就只能在水壺里,或是各人使用的茶盞中了?!蓖璞K中正在緩緩向上爬的水蛭,唐適情陷入思索。
目光轉向在旁掌燈的清涼師太,唐適情幽幽地問道:“師太,煩請取些牛皮紙來,將諸位亡者的姓名、法號、年齡及籍貫都一一寫上,我要為各位亡者綁上‘尸簽’?!?/p>
清涼師太應了一聲,當即走出門外,換了另一位小師太來為唐適情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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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后,唐適情又分別檢驗了桌上余下未用的干凈茶盞,與注水的水壺。
結果,在水壺里驗出了毒物。
她細細地檢查了水壺,發現壺嘴處殘有少量的淡黃色粉末,她將粉末取了一些出來,置在干凈的布帕上,放到鼻子下面細聞了聞,隱隱有辛辣刺鼻之氣。
她又捻起少許粉末,在舌尖上輕觸,初時微苦,繼而舌根麻如蟻噬。
憑借眾人中毒后的死狀,以及這個粉末的顏色、手感,她大致推測出此物應該就是甘遂。
甘遂是一味能瀉水逐飲、消腫散結的藥材,同時也含有劇毒。
唐適情幼時,師父為了鍛煉她識毒辨毒的本事,曾讓她嘗遍各種毒物的味道,由于甘遂屬于常見的劇毒之物,所以她對它的氣味、手感及味道都記得格外清楚。
關于毒物的檢測,自然還有更加嚴謹的方法,但為了查案方便,唐適情有時會直接以口嘗味、以辨其毒。
這雖有些冒險,但因為她身上隨時都帶著上好的解毒藥丸,所以也并不太當一回事。
“姑娘,你是仵作嗎?”陪著唐適情的小師父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問道。
唐適情抬頭看了看她。
這位小師父生著一雙明凈得如同琉璃一般閃耀的眼睛,讓唐適情的心突然狠狠地痛了一下。
她想起了思源,這二人年紀相仿,模樣竟也有些相似。
她又想起,思源也是中毒而去的,那封血淋淋的《認罪書》至今還藏在她的釵匣內。
真奇怪,明明她與思源相識未曾超過兩個時辰,可思源的死竟然也變成了她心頭的一根刺。
燭火爆了一下,唐適情驀地回神,“……不是,仵作是要官府任命的,在下只是略通些皮毛罷了?!?/p>
小師父眼中閃過一絲狐疑,又道:“上回通義大人府上的千金失蹤,來的好像也是你?!?/p>
唐適情點點頭,“因為貴寺不準男子進入,所以才差派我來?!?/p>
“為什么差派你來?是因為你會查案嗎?”小師父又問。
唐適情有些赧然地抿了一下嘴,想了一想,只是答道:“上回蔡小姐被擄,的確是我助通義大人找回來的。”
小師父的眼中明明白白地閃過一絲光亮,臉上瞬間涌出欽佩與尊敬的神色,低聲呢喃道:“真有這樣的事?女子竟然也能當仵作,也能查案……”
唐適情害羞地眨了眨眼睛,“大修曾經就有過女仵作,大理寺現在還有一位女少卿呢。至于查案,驗尸本就是查案的第一步,會驗尸的,多半都會查案?!?/p>
小師父點了點頭。
唐適情輕輕一笑,“還未請教小師父如何稱呼?”
“我叫思悟。”
“思悟小師父,”唐適情點點頭,“我叫唐適情?!?/p>
思悟沖她微微一笑。
唐適情又問:“你也是從小就在這寺中長大的嗎?”
思悟點頭應道:“是?!?/p>
“你還記得思源嗎?”唐適情又問。
思悟的臉色突然沉了下去,靜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當然記得。”
唐適情下意識地握了握她的手,“小師父,有一件事,我需得向你求證,請你一定要如實地回答我,好嗎?”
思悟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什么事?”
唐適情來回掃量著地上的尸體,緩緩開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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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一盞茶的工夫后,清涼師太才帶著唐適情需要的東西折了回來。
在兩位師父的協助下,三人快速地為一十八位亡者綁上了“尸簽”。
案情已經很明朗了。
兇手的犯案手法可謂極其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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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的寺門在身后開啟,一同送出眾僧的誦經與干脆利落的木魚。
沒有一分啼哭,但整片夜色都在震顫。
月光像淬過水的冷鐵,將唐適情孤獨的影子劈成無數碎塊。
青石板縫隙里長出的新草,被鞋底碾過,發出細碎的絲絲聲。
檀香味依舊很濃,誦經聲不斷。
唐適情抬頭望了望天色,望了望月亮,余光中一道人影顛簸而來,在恍惚中左搖右晃。
“咚——咚——咚——”身后傳來沉悶的三下寺鐘。慘白月光停留在來人的臉上,風吹過,好像泛起了青白的漣漪。唐適情身子一震。
徐恭蹙眉,“里面什么光景?”
“啪”的一聲,禹云揚手中的火把爆了一下。
唐適情站直身子,扭頭看向了他,“死了十八個?!?/p>
邊上禹云揚倒抽了一口涼氣,徐恭扭頭瞪了他一眼。然后繼續問唐適情,“靈照住持呢?”
唐適情幽幽地回答道:“死了,而且……她就是真兇。”
徐恭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找到證據了嗎?”
“嗯!”唐適情答道:“我在她房中找出了一包甘遂粉——你應該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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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恭當然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略作思量,他握了握唐適情的肩頭,算是一種安慰。接著又說道:“死者的名單有嗎?”
唐適情從小布包中取出了登記冊,“有的,姓名、法號、來歷全都謄寫好了?!?/p>
徐恭伸手正要接過,便在此時,兩道馬蹄聲自東南方向而來,像兩柄薄刃撕開了這月夜下稠墨般的岑寂。
先是,一匹黑色大馬刺入視野,鬃毛間尚還蒸騰著股股白汽,四蹄翻飛時濺起不少遭了殃的草尖。
緊隨其后的棗紅馬稍顯乏力,口邊甩出的涎沫混著主人惱恨的疾催。
兩騎闖入,有如兩陣疾風,帶著腥臭的汗意與草味。
唐適情一望見馬上的二人,立馬鎖起眉頭,有些緊張地嘟囔道:“他們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