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場上東南西北四角都點燃了艾草香。
因為抽調了一部分人前去滅火,所以場上的百姓少了一半,與嚴不讓的狠烈兇蠻不同,徐恭允許眾人坐著等待。
有手下人為他從前堂搬出一把竹椅,只是有些矮了,為了不影響威嚴,他將佩刀解了下來,雙手交疊按住刀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場上眾人。
沒過多久,一個胖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道場入口,氣喘吁吁地疾步奔向徐恭,然后跪倒在地,滿臉大汗地說道:“下官虞部中郎周延年,參見提調大人,不知提調大人親自前來督辦此案,下官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這位周中郎聽說很會看脈,而且這份本事還是家學淵源,唐適情早些年學習辨認礦脈時,就曾聽說過他的大名。
不過,眼見所見,此人又白又胖,細皮嫩肉,哪里像是常年督辦礦務、盡心盡責的模樣?
所以唐適情估計,此人多半也只個寄祿官,光拿俸祿不操實事,而實際掌握礦洞與礦村管理職責的,一定另有其人。
果然,就在他拜見完徐恭后,又靜靜奔過來一人,是一位面容清癯的官員,倒是皮膚黝黑,鞋履骯臟,比周延年更像這里的督辦官。
只是那人沒有來向徐恭見禮,所以唐適情一時也弄不清他的身份來歷。
徐恭揮揮手:“中郎不必拘禮,請起吧。天氣這么熱,你來得挺早啊。”
那人聽到“請起”二字,本已提起官袍袍角打算起身,突然又聽了后頭那半截,嚇得身子一軟,又顫顫巍巍地跪了回去,“下官知罪!還望提調大人恕罪!”
徐恭的鼻子里傳出一聲輕哼,“來得早算什么罪啊?我不是讓你起來嗎?你一身熱氣,熏到我了!”
“是是是,下官罪該萬死,下官罪該萬死……”那周中郎爬起來后,一邊擦著汗,一邊著急忙慌地退到一旁,接著又說道:“大人,天氣炎熱,下官命人熬煮了一些綠豆百合湯,還用冰鎮過,在審案之前,還請大人與各位兄弟先飲上一碗,也好解解疲乏。”
哪知徐恭卻是眉頭一擰,盯著周中郎的臉問道:“怎么?要給我下毒啊?”
嚇得那胖官又一次跪倒在地上,“大人明鑒,下官就是有十個腦袋也絕不敢起一分這樣的心思啊!”
徐恭揮揮手,“不用了,撤下去吧。”扭過臉來,他直接給了唐適情一個示意的眼神。
唐適情當即出列,對那位工頭說道:“出來,提調大人有話要問你。”
那工頭本就因雙手的傷勢而臉色晦暗,此時一聽到是徐提調要審他,嚇得雙眼一瞪,表情惶然地站了起來,身體有如篩糠般慢悠悠地挪到徐恭面前,跪倒后當即給徐恭磕了個頭。
唐適情出聲問道:“你叫馬大寒,昨夜被人殺死的亡者是你唯一的兒子,名叫馬嘯,是與不是?”
馬大寒舉起雙手,交疊在一塊,作出一副拱手的模樣,用嘶啞的聲音答道:“正是。”
“好,現在開始審理你兒子的案情。”唐適情道。
豈料馬大寒突然重重地磕起頭來,用十分悲苦的聲音說道:“不必審了,我認,我都認,那逆子就是我殺的!我就是那個兇犯!”
四下靜了一靜。
包括許多村民在內,大家全都朝馬大寒投來了狐疑的目光。
唐適情卻是輕輕一笑,“你手都這樣了?如何殺人?”
馬大寒伏在地上答道:“那逆子昨夜喝得不省人事,殺他并沒費什么力氣。”
唐適情又問:“他如果真的醉成那樣,脖子上的撓傷又是怎么回事?”
馬大寒垂著腦袋:“當時我心慌意亂的,沒注意到那些,現在也完全想不起來了,反正人是我殺的,你們要抓就抓我吧。”
一邊處在靜觀中的徐恭此時突然發了話,道場上原來熱氣悶人,但他一開口,不知何處竟灌來一道涼風,把大家都嚇得一激靈,“沒抓到那個人之前,這話我勉強可以信,畢竟天這么熱,蚊蟲又如此猖獗,誰愿意呆在這鬼地方和你們多耗?可惜啊,我的護衛中有人天生耳力超群,你們藏在地下的那個人,我們已經揪出來了。”
“什么!”馬大寒當即滿臉不可思議地望向徐恭。
不光是他,唐適情還注意到,就連四周的那些村民們,此時多半也都因為他的這句話而變得面如死灰。
不祥的黑色霧氣開始更加濃烈地彌散在眾人上空——“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啊。”唐適情心中思道。
頓了一會兒,她又望向馬大寒,繼續說道:“這位大人的來歷,想必你一定聽說過,這天下就沒有他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事。下頭那人已經承認了馬嘯是他所殺,你如今還有什么話說?”
“怎么會……天爺啊!”馬大寒身子一軟,直接跪坐在地上,口中只是喃喃自語著,并沒有回答唐適情的話。
唐適情只好自顧自地繼續分析道:“根據虞部上交的口供證詞,昨夜你與幾位工友一直在前堂焚香誦經,超度先前死去的那幾人,只有寅時初(約凌晨3:00)離開過約半刻時辰。祠堂里昨夜既沒來過外人,后門又是鎖死的,就證明能勒死馬嘯的一定就是你們祠堂里邊的人,可是昨夜大家互相為證,子時左右誰都沒有離開過前堂。
“那么兇手就只剩下兩種可能了,要么是潛藏在地下的那人,要么就是一位武林高手,能無聲無息地翻墻而入,又無聲無息地將人殺死,然后再無聲無息地逃走——如果真有這么個高手,在寅時初,你就不會將馬嘯的尸體吊到樹上,幫助兇手掩飾罪行了。”
“說那么多做什么?”徐恭適時地插話道:“既然那人已經承認了,那就依罪論處。來人啊,把馬大寒與查出來的另三名嫌犯一齊帶回內鎮司,好生審問!”
“內……內鎮司?”一聽到這三字,邊上的周中郎嚇得臉色一白,趕忙插話道:“提調大人,雖然連續死了好幾個人,但說到底也只是一般的殺人案,何需勞煩內鎮司親自審理啊?不如還是交給都城府與大理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