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暮色完全沉下,新郎官回了房間,用一匹紅綢將新娘慢悠悠地牽了出來。
新娘頭上只戴了一頂樣式簡單的綴珠花冠,穿著一襲繡樣簡單的紅綢衣,但人逢喜事精神爽,面容神采奕奕,微微地帶著一分局促與緊張。
夫婦二人并沒有依照尋常的婚儀,走那些繁瑣的程序,只是向圣上磕了三個響頭,很簡單地完成了儀式。
唐適情明明沒有喝酒,此時卻也有了幾分醉意,抬眼偷偷看了一眼田昭,田昭正好也在偷看她。
圣上賞了不少東西,王先生叩頭謝恩后,攜陶娘子一道入了席。
陶娘子刻意坐到了唐適情邊上,和她緊緊地挨在一塊。
“娘子莫怕,”唐適情輕輕笑道:“圣上不吃人。”
陶娘子悄聲道:“圣上突然降臨,倒把我和郎君嚇了一跳。”
唐適情有些愧疚地眨了眨眼睛,卻不好多說什么,只是輕輕地握了一下她的手,鼓勵道:“娘子至少沒有篩糠,已經比多數婦人強了!”
“哪的話,”陶娘子皺眉,“我的手都已經拿不住筷子了。”
唐適情捂著嘴一陣偷笑。
這也真是奇怪,她二人此前明明并不相熟,可是一坐在一起,就儼然一對密友一般,自顧自地說說笑笑不停。
陶娘子喜歡唐適情善解人意,唐適情也覺得陶娘子樸實有趣。
半晌,陶娘子終于放松了些,主動為唐適情斟了杯紫羅衣,淺笑道:“這是圣上親賜的紫羅衣,可是好酒呢,快嘗一嘗。”
紫羅衣是上乘的果酒,滋味甘甜,卻也是烈酒。
唐適情因為不勝酒力,剛要拒絕,突然一只透著薄青脈紋的手伸了過來,摸了摸玉杯,然后說道:“不、不可……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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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還在房內等待吉時時,陶娘子就已經聽說,唐適情今日是帶著未婚夫婿一道來的。
關于唐適情,在她這兒不光有救命之恩,還因為王積薪總是對她贊許有加,所以連帶著她也很喜歡她。
聽說她從小就是“神童”,無論學什么都天賦極高,只可惜她因為是外室所生,娘親又去世得早,所以在自己的家族中很不受待見,好在她本人并沒有因此自怨自艾。
王積薪還曾言道,這小姑娘幾年前曾生過一場大病,當時大家都認定她這是“慧多壽少”,都覺得她多半撐不過去。之后的幾年里也的確再沒聽到過她的任何消息,沒想到她非但沒有死,沒弄丟那份令人羨慕的靈氣,還反倒過得比從前更恣逸了。
只是有一點讓王積薪頗為想不通,便是她竟然沒有和徐恭成一對。畢竟在他眼中,這對兄妹就像棋盤上的黑子與白子,只有搭在一起,方能彼此成就。
方才因為羞怯,陶娘子一直不敢抬頭打量其他人,彼時她回想起自家郎君的遺憾,心中更加對唐適情的這位未婚夫充滿了好奇。
光是看到一只這樣標致的手,陶娘子便已驚得心神一晃,一轉頭,再去看他的臉,竟是直接怔在了原地。“天爺!”情不自禁的,她嘆出了聲。
唐適情扭頭看向她,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陶娘子這才驚覺失態,嚇得趕忙收回目光,霎時羞紅了臉。
她上一次看見徐恭的長相,便認定這世間不可能有比這位大人更俊逸瀟灑、風骨凌厲的男子了,直到看到田昭,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是見識淺了。
見唐適情兀自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陶娘子赧然地搖搖頭,輕聲附耳與她說道:“你的那位,怕不是自九天降下來的神仙吧?”
唐適情“噗嗤”一樂,“什么都好,可惜尚在病中,說不好話!”
“那有什么打緊,”陶娘子又偷偷地瞟了田昭一眼,贊許地說道:“有這般容貌,就算全然不會說話,每日看著也是高興的!”
“哈哈!”唐適情喜不自勝地拍了拍手,“師娘好眼力!”
不遠處,徐恭又是一聲冷喝:“圣上跟前,嘀嘀咕咕的,像什么樣子?”
唐適情抬頭翻了他一個白眼,“師娘勸酒呢,可惜太冰了,我喝不了。”
“哎喲,倒把這茬忘了,”王積薪當即站了起來,“我去拿個鏇子來溫一溫。”
徐恭擺手,“她不能喝酒——太醫交代的。”
唐適情失落地嘆了口氣,“這可是紫羅衣啊……我當真沒口福!”
徐恭立時還了她的那一記白眼。
倒是圣上聽懂了她的話外音,搖著折扇笑嘻嘻地說道:“這是點我呢!放心,少不了你的!”
唐適情彎起眼睛一笑,當即拱手謝道:“多謝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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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圣上先行下山,回了宮中。
王先生與陶娘子雖早有夫妻之實,可今夜到底是名義上的“洞房花燭夜”,大家也頗為識趣地沒作多留。
馬車一陣搖晃,把唐適情、田昭連帶著徐恭與禹云揚一道搖回了垂云路。
看出徐恭今夜有留宿的意思,唐適情趕忙將東廂的客房收拾了兩間出來,然后才繞回中堂,喊他們歇息。
路過那株大棗樹時,徐恭突然停下步子,抬頭望著滿樹上初結的小果。
枝頭青棗僅指尖大小,卻密密匝匝地壓彎了細枝。
跟在他身后的唐適情也停下了步子,望向了他正在凝望的方向。
禹云揚則識趣地從一旁繞過,先回了房間。
“你在看什么呢?”半晌后,唐適情輕聲嘟囔了一句。
徐恭回過頭來,伸手撥了撥她頭上的累絲蝴蝶簪,輕聲贊許道:“夠聰明。”
唐適情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地嘆了口氣:“怪不得你最近把我調進調出的,原來是為了提防圣上啊!”
回想近來發生的事,先是,他把自己帶在身邊滿都城地亂晃,然后又把她假裝成銀甲衛,塞進了都城府里。
可是只要稍微精明一點的人,應該都不難猜出這憑空出現的“施丙”與“湯洋”到底是誰。
所以唐適情早就在懷疑了,懷疑他這么做就是故意的。
他這招“欲蓋彌彰”,說得好聽一點是為了保全她,說得難聽一點就是為了“暴露”她!——不,不光是暴露了她,還暴露了一直與她形影不離的田昭。
直到昨日看到他送來的那兩套華貴的衣裳,她頓時就想明白了他的用意。
徐恭有些不悅地蹙起眉頭說道:“你這話可說得不對,誰能提防圣上呢?我只是讓圣上身邊的人注意到你已經許人了而已。”
唐適情難為情地眨了眨眼睛,“難道……他對我還有那種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