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恭在信上言明,此次的案件絕非由他授意,但因為與他有牽扯,所以內(nèi)鎮(zhèn)司不好直接參與查辦,這才將此事托付給唐適情。
前已說過,潘篤是都城中的大錢主,向他借貸的除了一些平民、商人,其中也不乏一些官員小吏。
他在九曲街擁有一間酒樓,名叫“錦地羅”,里面的舞妓秋娘全是大羅來的,個個鬈發(fā)鉤鼻、五官深邃、眼如核桃、膚白勝雪,因為頗具異域風(fēng)情,所以錦地羅也是九曲街上最紅火的酒樓之一。
案發(fā)當(dāng)日,正是潘篤獨子潘鷲的二十歲生辰,潘篤在錦地羅為他舉辦“冠禮宴”,到場的全都是京中的達官顯貴。
案發(fā)后,都城府接到報案,第一時間就趕了過去,封查了現(xiàn)場。當(dāng)時秦仵作還在,在一番查驗后,認定七人皆是中毒而亡,毒物是馬前子。
“馬前子?”唐適情蹙起了眉頭,“這馬前子可是極苦的一味毒藥,那七人在席宴上,難道都沒覺出異常?”
洪紫真抬了抬下巴,“說個鬼故事給你聽!”
唐適情微微一笑,“好啊。”
洪紫真以手支頤,慢慢悠悠地說道:“說是大羅西邊生長著一種奇異的果子,只要事先飲下用這種果子榨成的汁水,之后無論再吃什么東西,無論那個東西是什么味道,都會覺得無比的甜蜜。”
唐適情怔了一會兒,困惑地眨著眼睛。
洪紫真卻是一臉真誠,“真的,大千世界本就無奇不有——這是潘篤自己的供詞,他說他在提供給客人的冰鎮(zhèn)葡萄酒中加入了這種果子,然后在呈給這七人的鵪子水晶膾中加了馬前子,很順利地就下了毒。”
“問過同席之人的證詞嗎?事情真的是這樣?”唐適情又追問道。
洪紫真嘆了口氣,“問過了,還真是,當(dāng)天的客人們都說自從飲下那葡萄酒,無論再吃什么,都是一股甜味,搞得他們還以為這是‘錦地羅’的特色呢!”
唐適情把右手擱到了石桌上,輕輕地彈了幾下,腦袋卻緩緩地沉了下去,開始思考起來。
洪紫真見她半天不說話,有點急了,“這案子到底有什么可查的?我真弄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把精力浪費在這樣一樁顯而易見的案子上!”
唐適情突然問,“那毒是怎么下的?”
洪紫真蹙眉,回憶道:“據(jù)他的口供,因為鵪子水晶膾是名菜,所以是由酒樓里頭牌舞姬親自奉上的,他事先將摻了毒的幾碗放在一旁,交代那名舞姬,說那七人不喜食醋,所以給他們的鵪子水晶膾是單獨另做的,要她最后奉上……已經(jīng)審過那名舞姬了,和潘篤的證言并無二致。”
唐適情把手環(huán)在了胸前,“這樣看來,他果真是兇手……可他為什么要毒殺那七人?動機是什么?”
“哎!這就是另一個鬼故事了!”洪紫真突然將身一躍,直接坐到了石桌上,順手還打了一下頭頂?shù)蔫凌巳~,薅下一片灰來。
唐適情揮手將灰掃去,淡淡地問:“怎么說?”
洪紫真也嫌棄地用手直扇風(fēng),這下倒是老實起來,又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回了石凳,“他一口咬定是為了徐恭,說徐恭對他有大恩,他想好好報答他的恩情,所以才替他殺了那七個和他有仇的人。”
“那關(guān)于‘象神教’的事情呢?他招認了嗎?”唐適情又問。
洪紫真點點頭,“認了,但他說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信徒,并沒有關(guān)于‘象神教’的更多的線索。”
唐適情嘆口氣道,“潘篤既是象神教的人,徐恭最近又在徹查象神教的事……如果他一口咬定潘篤是在陷害他,或許可以憑這一點為自己辯駁。”
洪紫真的食指在石桌上有一道沒一道地虛劃著,順口答道:“這些事情還用得著你操心嗎?以提調(diào)大人的厲害,這七個人的死對他而言根本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依我看,這案子根本就沒有查的必要。”
唐適情卻沒有解釋更多,只是抬頭看了看天色,然后問道:“少卿大人用過晚飯了嗎?”
“還沒呢!”洪紫真聳聳肩。
唐適情微微一笑,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我家里沒什么菜,我們出去吃吧,你等我換身衣服出來。”
“喂,唐適情,”洪紫真臉上有些慍色,“我肯答應(yīng)將審查潘篤一案的細節(jié)告訴你,可不是為了和你成為朋友!你少花心思在我身上,我?guī)熜值某鹑耸遣豢赡艹蔀槲业呐笥训模 ?/p>
唐適情笑著點點頭,“少卿多慮了,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去九曲街逛逛,看看能不能找出些新的線索!”
“新線索?”洪紫真滿臉疑慮地看著她,“莫非你覺得這七個人的死和他沒關(guān)系?那他為什么要認罪?”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動機不對。”唐適情斟酌著說:“可動機之于案件,就像地基之于房屋,動機不對,就好比將房屋建造在沙石上,注定是立不起來的。也許這七人真是他殺的,但我至少想弄清楚他犯下這起案子的真實理由。”
洪紫真此時卻反駁她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動機不對?……是不是提調(diào)大人暗中向你透露了什么?”
唐適情倒也沒有故作遮掩,點頭答道:“他說他們之前不僅毫無恩情,還有仇。你信嗎?”
“信!”洪紫真一聲嗤笑,“他慣會騙人,但他絕不會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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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適情出門時,換成了女裝,二人在附近租了輛輿車,徑直往九曲街而去。
路上,洪紫真與她說起:“鐵石村案被內(nèi)鎮(zhèn)司指揮使王搏濤當(dāng)廷舉劾,虞部中郎周延年現(xiàn)已收押入大理寺,工部尚書遭貶三級,改任將作監(jiān)少監(jiān)——那可是個養(yǎng)老的好閑差啊!至于空出來的工部尚書一職,圣上本有意擢拔工部元老譚伯陽,奈何朝堂上有不少大臣提出了異議,說他‘年邁德薄’,故而此事尚無定論,工部現(xiàn)在的一切事務(wù)都暫時交由工部侍郎史辰統(tǒng)攝署理。”
唐適情想,這一局,徐恭與圣上的配合,簡直天衣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