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縣城依舊是熱鬧的樣子,獅子街新開的糕點鋪不用伙計招呼,門口排起長隊。
排隊買糕點的人好奇的看著疾步遠去的一排官差好奇的問:“這么早就出去操練啊。”
“你看這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大姨我看著心里就舒爽。”
幾人發出爽朗的笑聲,轉頭挑選各色糕點。
松山縣城到牛家村路程要3個時辰,如果趕驢車一個半時辰就能到,如果騎馬疾馳不用一個時辰。
轉過最后一個山頭,馬元禮聞到一股燒熟的稻谷混合著其他東西的香味,不遠處熟悉的山坳變得陌生,超過半數的房屋散發著滾滾濃煙,路上堆起厚厚的塵灰。
馬元禮跌跌蕩蕩的跑到一處余炭前,仰天長嘯,一口猩紅的血液涌出來,撲通一聲以頭搶地,再沒了動靜。
秦菽家的地窖在院子一側,離主屋有點距離,平時取東西常被念叨著不方便,而今這不方便反而給了秦菽姐妹一線生機。房子起的火并沒有殃及到他們。
秦菽覺得胸悶氣短,也許過了一個時辰,也許過了兩個時辰。
刺眼的陽光穿過云層,穿過柴垛,穿過破舊的地窖門,投射在秦菽眼前的甘薯上。
等了很久,直到外邊的火著噼啪聲停下,秦菽也沒有等到大哥的出現。
看著自己懷里臉色蒼白的小妹,往下一探,滿手潮濕水漬。秦菽咬牙,將地窖門推開。
馬大花滿頭干涸的血漬,一瘸一拐的停在自家門口,昨夜他在路上看見牛家村燃起的大火,趕忙回家的時候不小心從小路上滾下去,撞到石頭,將將轉醒就趕快回來照看孩子們。
村子人多,救火不是難事,馬大花害怕自家孩子找不到母親,到處亂跑,想著先回家囑咐幾句。
馬大花癡傻一般看著毀于一旦的房屋,大火幾乎燃盡,余留幾根房梁頑強的堅持,她走進房子想找點什么,余光撇見兩個灰頭土臉的孩子從院子那邊冒出頭。
馬大花忘卻腿傷,大把抱住兩個孩子。
“娘親!”
縣長因剿滅為禍一方的流民,戴罪立功,被升遷到東邊更大的縣做了縣令。松山縣在短短數日內處理好了牛家村屠村的事件,卷宗隨著縣令史的朱筆落下,塵封住,成為大家鮮少提及的話題。
松山縣好像和之前并沒有什么大的區別。
除了處于痛苦中心的,僥幸活在陰影中的人。
秦菽左右手都提著藥包,左手是母親腿傷發作疼痛難忍需要吃的活血化淤的藥,右手是小妹的藥。
小妹在地窖時一直未醒過。
大夫說小孩子在地窖這種陰氣過重的地方呆的太久,邪氣入腦,反應現下有些遲緩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
大夫把著順溜的山羊須將手從小妹的手腕上移開,打量著忙上忙下的秦菽:“你家大兒倒是恢復的不錯,現在家中的事物通通操持著,你們娘倆也算有一個依靠。”
馬大花愣了一下,目光轉在秦菽身上。
原本終日含笑的眼睛現在竟然有了些許肅然,沉穩的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只見秦菽一身短襟,頭發豎起,用樹枝挽了個簡單的男子發髻,倒和秦霍有了幾分相似的模樣。
秦菽也愣了一下,沒有反駁大夫的話,恭敬的抱拳鞠躬,帶著家人走出了診所。
幾人乘著驢車,車輪在官道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駕車的主人家時不時和馬大花閑聊。
他們的目的地是馬大花曾經的婆家所在的村子,范村。
如果不是無處可去,馬大花絕不會選擇回到范村,當年新婚燕爾,馬大花也是過了一段夫妻恩愛的日子,好不暢意。
后來丈夫意外跌落山崖,抬回家沒多久就咽氣了,婆家實在偏心小叔子一家,秦菽秦粟被搓磨的不成樣子,馬大花橫下心一咬牙,搬到了牛家村。
秦粟小臉貼在馬大花懷里,小臉睡的紅撲撲的。
馬大花心中暗自下定決心,當年能從困境中掙脫出來,現在依舊能靠自己把孩子拉扯大。
而秦霍———
仿佛消失在了這個松山縣,而他所有的痕跡隨著大火一起抹除了個一干二凈。
秦菽坐在驢車車尾的位置,看著松山縣城逐漸淡出自己的視野,再一轉彎,就踏入新的官道,迎面是陌生的路邊景色。
松山縣城內,縣衙附近的胡同里某處住宅,馬元禮躺在床沿邊,背對著大門蜷縮成一個濃重的陰影。
秦珂手上端著一碗烏黑的湯藥,打開房門,將瓷碗放在靠近床頭的矮桌上。
湯藥熱了幾遍,滾著煙,給這昏暗的房間添了一份生氣。
馬元禮手上捏著秦珂猶豫再三給他的一小截畫著地形圖的羊皮紙,這上邊記載著松山縣當地的地形地貌,而且看羊皮紙那一角正是牛家村附近的山形圖。
仔細摩挲手上的紙張,羊皮紙制作精良,手感滑潤薄厚均勻。
而這殘存的被燒毀大半的羊皮紙是秦珂從牛家村拾得的,他下意識藏在懷里,將這張圖帶了回來。
馬元禮低聲喃喃:“這是命,是命啊。”
狗蛋在門外聽到舅舅和他的好友的對話,痛苦和憤怒化作柴火將少年架在烈火上灼燒,少年自己仿佛也成為燃料的一部分,投入大火中。
他攥住手上的竹簡,轉頭走向門外,再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