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紅墻朱磚里藏著一抹青黛，蘇州園林式的建筑，明明將江南的酥軟都搬來了，卻仍看得見一絲莊嚴與莫名的壓迫感。

魚食灑進池塘里驚動水底的魚一擁而上爭搶著，一件毛衣背襯，一件打了領(lǐng)帶的西裝衣，頭發(fā)柔順輕輕落在眉間，這就是他的模樣。

白家小二爺——白清柘。

今天是十閣當家人議會的日子，他爺爺將他帶來，卻門窗緊閉什么也不讓人知道，幾個小老頭子和小老太太進了主廳說話，給他們這幾個跟著一塊來的小輩放野在外頭，各自干各自的，光他一個人沒事干，胡亂逛逛到這兒來，白清柘有些埋怨的將魚食端起碗倒。

“你那樣喂魚會死的。”

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個女生，白清柘一轉(zhuǎn)頭就對上她的臉，嚇得手一抖將小半碗灑了進去。她及時伸手扶住另一邊，才沒讓全灑進去把魚撐死，“喂魚不是這樣喂的。”

白清柘眨了下眼睛，下意識松開手從圍欄上站起來，“我，剛才在想事情，沒注意。”

他看著眼前的人，仔細回想她的臉，不太確定道：“你是……裴四小姐？”

“我是裴玉朝。”裴玉朝甜甜一笑，“你可以叫我朝朝，怎么叫都行，我叫你小白哥哥行嗎？他們我也是這樣叫的。”

長輩進去時他們這些小輩跟在后面互相見過面，裴玉朝一下子就記住這個跟在白當家身后的男生了，在園子里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人在這。

“啊，可以。”白清柘頓了頓，問：“四小姐，你找我有事嗎?”

“沒事啊。”裴玉朝快速否認，“我隨便轉(zhuǎn)轉(zhuǎn)。”

白清柘聽這話“啊”了一聲，不太確定地看天看地看四周，又看看她。他沒記錯這地對于這園子來說偏得要死吧？隨轉(zhuǎn)轉(zhuǎn)就這么巧轉(zhuǎn)這來，裴四小姐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議會快結(jié)束了，你一會兒得去見白當家吧，一起走嗎？”裴玉朝怕他拒絕，拿出一個讓他無法拒絕的理由，“你是第一次來吧？我對這兒比較熟，我?guī)悴挪粫月钒　！?/p>

這話白清柘確實拒絕不了，這園子太大，里面甚至還有片人造湖，他也不知道吃飯的地方在哪里，有裴玉朝帶著確實好。

白清柘張了張口，剛想說“好”，就聽到一首自己從來沒聽過的曲子。他轉(zhuǎn)過頭，從湖面上的扁舟看過去，目光所及是一處樓臺。

琵琶聲圓潤如珠雨，借著風從對面的樓臺吹到這兒來，花卉的綠葉縱錯有序，桔梗的縫隙里隱約可見一個模糊的人影。長衫落地，琵琶架在腿上執(zhí)在掌中，側(cè)身而坐，身姿挺拔修長。雖只有一個長發(fā)浮動下的側(cè)面，但也能看得出來是個被家里人悉心教養(yǎng)出來的大家閨秀。

“她是誰啊？”白清柘問。

中間隔著湖離得有點遠，裴玉朝看不清長什么樣，只能憑自己的所知情況推測，“聽說今天聞當家的那個孫女也來了，應該是她吧？”

十閣中能來的家族小輩以后多是要代替家主和各族打交道的，道上一直聽說聞家這一代的長孫是個女兒，被聞老爺子捧在手心里寵，連孫子也沒那種待遇。不過他們還沒見過呢，平常就待在自己那城里，每次一到了十閣議會，各家當家才從各地到BJ來一聚論事。聞家的那個聞大小姐，至今一直沒露面，而且十閣的主位也是空著的。

“應該吧，我沒聽說我們這一代十閣中有第四個女的，你是第三個。”

白清柘伸手抬起一片美人蕉葉，剛想再看清楚點，眼神只來得及看到頭上的像是點翠工藝的簪子，就見那人一轉(zhuǎn)眼的工夫就不見了。

“人呢？”

白清柘直起身，他從橋上快速跑到樓臺，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張看上去是梨花木做的椅子留在原地，證明這確實有人來過。

裴玉朝終于追過來，看到這的情況道：“一個眨眼而已人就不見了，看來對方身手絕對不差。總歸是今晚要見一面的，到時候再看也沒事。”

“今晚？見什么面？”

裴玉朝皺了下眉毛，歪頭，“你不知道嗎？議會結(jié)束后晚上是要一起吃飯的，你爺爺沒和你說？”

白清柘搖頭，“沒有。”

他爺爺什么都沒和自己說，只一味讓自己收拾東西然后就帶他來這了。

裴玉朝聽完他講述自己是為什么過來，又是怎么來的，用一種復雜的眼神和表情嘖嘖幾聲，“你爺爺真疼你，什么都不告訴你就讓他親孫子過來送命。你啊，還是現(xiàn)在開始就自求多福吧。”

“什么意思？你們晚上要干什么？”白清柘察覺到不對。

“具體什么情況，得回去問那幾個小子，我也是我奶奶讓我天天練功才七拼八貼湊在一塊才猜出來一點兒的，反正肯定不是簡單吃個飯那么單純。”裴玉朝道。

“你說開明宴啊，就是……打架嘍。”秦鳴賀無所謂的聳聳肩，“不過我們幾個都打過了，這次就你們?nèi)齻€。”

三個？

哪三個？

除了白清柘和裴玉朝，還有誰？

正想著剩下一個人是誰，門口就進來一個穿著打扮干凈精練的女生，她頭發(fā)沒裴玉朝的披肩發(fā)長，像是一刀下去只留到肩上幾厘米。聞灼在屋內(nèi)掃視了一圈，隨即在秦鳴賀左手邊坐下。

“真是說什么來什么，曹操，你干什么去了來這么晚？”聞灼微微一笑，毫不留情一腳踹他腿上。秦鳴賀受到重擊吃痛，掙獰著表情去揉被踹過的地方，聞灼不屑地哼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對看呆的兩人伸出右手笑道：“你們好，我是聞灼。”

這……

這么快就剪了頭發(fā)還換了衣服？

這不對吧？

白清柘和裴玉朝一一和她握手點頭互道好。

“這下人齊了，時間也剛好，收拾收拾，換地方了。”

秦鳴賀泰然自若地拍去褲腿上的鞋底灰留下的腳印，仿佛剛才悄悄罵娘的人不是他一樣，聞灼剛坐下椅子還沒熱就又要起來。一行人最大的也不過二十五歲左右，小一點的像白清柘和裴玉朝，今年高考才考完上大學，也就十八九歲。

他們幾個輕車熟路的，看樣子沒少來這，白清柘走在后面有裴玉朝陪同，一一給他介紹他們的身份。眾人一齊進了主院里，白清柘才發(fā)現(xiàn)屋門打開將里外聯(lián)通起來。里面是兩張大圓木桌，旁側(cè)點著燈放燈罩里并不刺眼，主要燈光來源還是頭頂?shù)碾姛簦切┕畔愎派臒粢簿椭黄鸬揭粋€裝飾的作用。

十閣八家族，八個當家人全在這里，聽到人通傳時穩(wěn)坐不動說笑喝茶，人卻不能忽視他們的身份和手段。

白清柘見他們坐在與長輩同樣位置的另一張桌上，看了眼坐在裴當家旁邊的爺爺，也拉開椅子在裴玉朝旁邊坐下。

等人坐齊了，就有人來上茶和餐具，白清柘抿了一口，余光瞥見自己另一邊人手里的茶和自己不一樣，又看向裴玉朝，發(fā)現(xiàn)她杯子里的和自己是一樣的。秦鳴賀放下杯子，里面的茶也是同方才那人一樣，再看了一圈，只有自己和裴玉朝、聞灼的和他們不一樣。

什么情況？

白當家顯然也注意到孩子們這邊的情況，看清白清柘杯子里的茶后眸中閃過一抹異色，隨即又對眾人笑道：“你們瞧老傅這記性，早說了我家小白喝不慣茯茶，怎么還讓人給上了杯。”

幾個當家人聽到他這句話，紛紛把目光移到白清柘身上，傅當家嘗了一口龍井后笑笑，接下他的話，“看我這記性年紀大了力不從心，老白特意囑咐過我居然還忘了，還不快給換下去！”

說完話，就有人從外進來拿走白清柘手里的杯子，重新倒了一杯恭恭敬敬地放在他面前，白清柘看了一眼，是普洱，和他們一樣，現(xiàn)在手上有茯茶的只有兩個女生了。

這茶一定有問題。

爺爺不是不知道，自己沒有喝不慣的茶，卻還是故意這么說讓人把茶換下去，那就只能是茶有問題了。聞灼手里杯子一放，茶水見了底，她看向垂眸喝茶的裴玉朝，只見她也將茶杯放下，杯底只剩些茶汁殘沫。

開始了。

開明宴。

兩人幾乎同時從椅子上起來，一人一記飛踢，兩條腿在空中交叉，一人抵著一人，誰也不讓誰。

“我去。”

白清柘感嘆一聲撐著椅子往后退，生怕兩個姑奶奶打起來把自己作了。兩人的視線在空氣里交織，都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出一絲不服的意味，踹開椅子奪門而出跑到了屋外空地上。椅子撞墻上咔的散了架，白清柘從她們開始出手就將嘴巴張成了圓圈，這會更是嚇出一身冷汗。

姑祖奶，剛才要是茶沒換，現(xiàn)在散架的就是他的人了。

“這就是開明宴。”坐在傅當家同位置上的女生道。

她自然的側(cè)過頭看他，“你好，我是傅蓉。”

十閣議會后的飯局，有兩個名字。一個是升鳴宴，一個是開明宴。別看只是名字不太一樣，其實它的作用也可不一樣。

升鳴宴簡單的說就是吃飯，然后說說最近有沒有計劃和消息什么的，雙方或多方進行等價交換。

開明宴多是新任家主或已定未來家人與八個人中特指一人進行對打，以顯示實力，讓眾人信服其能力。而這個特指的人，就是上一個勝利的人，或是由勝利者指定的人。

十閣的人手段沒幾個軟的，哪怕看著溫良無害，實際上也是個城府極深或心狠手辣的。

可白清柘不一樣。

他是真沒身手，純白凈溫良的。

傻白甜。

十閣的路難走，家族的主難當。白當家深知這一點，所以才不想把白清柘也卷進來。

當個普通人也很好。

至少比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什么時候把命丟了好。

坐在屋里可以清楚地看見外面的情況，傅蓉側(cè)過身對候在房間里的人說了幾句，就有人端上來一盤蜜餞和糕點。傅蓉吃了幾個，見有人注視著自己，非常大方地問：“小二爺，你要嗎？她們還得好一會兒呢。”

“呃，謝謝。”

白清柘禮貌接過她的一大把蜜餞，雙手捧著有些無處安放，秦鳴賀注意到他的動作，叫來人去讓拿了碟子和紙巾給他，又把目光放到屋外打頭激烈的兩人。

她們看上去打得兇，其實都在收著，分寸拿捏的剛好。

“這打得算一般，當年我和余家那小子打得才是真兇，他踹得我腿骨折在家躺了好幾月。”

“那，那個余家的人呢？”白清柘問。

傅蓉“哦”了一聲，喝口茶把卡嗓子眼的糕點沖下去，微微一笑，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狠的話：“包成木乃伊的樣子在醫(yī)院里待了半年多吧。”

“咳！”

白清柘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又用力咽了回去，默默比了個大拇指，雖然沒有親眼看到那場景，但是光從她的這個描述就聽得出有多激烈了。

還是單方面碾壓的那種。

佩服。

“傅小姐……秀外慧中，女中豪杰。”白清柘絞盡腦汁想了幾個字夸她。

“小二爺過獎了，三腳貓功夫而已，就是個花架子，拿來看的。”傅蓉手一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一轉(zhuǎn)頭正對上傅家主的注視，在自家奶奶的目光下優(yōu)雅的微微抬起茶杯示意，唇角強扯出一個弧度完美的笑容。

“你說的余家人，是他嗎？”白清柘說的是自己對面右邊的人，傅蓉卻忽然笑了，搖頭，“不是。”

“是他哥。”

傅蓉的眼睛有點紅，笑容里莫名有一股悲楚和無奈。

“他死了。”

死了？

白清柘微微低下頭抿了抿唇，嚅囁地開口：“抱歉……我不知道，讓你傷心了。”

“陳年舊事提那些干什么，都過去了就別管了。”

傅蓉目光移向外頭，裴玉朝一個橫踢被聞灼一胳膊擋下，直接拉住腳踝，裴玉朝順勢腿一勾索上她脖子，被聞灼拉住手臂來了一個過肩摔摔到地上。

沒想到裴玉朝看著小巧可愛的，打起架來毫不手軟，如果讓她和聞灼出生在同一時間，恐怕對上也只能得個平手。

十閣果然沒一個好惹的。

“怎么樣，這倆孩子怎么說？”

聞當家笑笑，端起茶抿了一口：“小灼是聞家最優(yōu)秀的孩子，玉朝是老裴親手帶大的孫女，兩個人啊，都鼓著一口氣呢。”

秦當家年至中年，依舊是個豪爽性格，直言道：“打去吧，我餓了，傅妹子，再不上菜就真餓死了。”

傅當家笑笑，身后的人就壓低自己的存在感出去，沒過一會兒，就有人端了菜上來。

屋外的花樹上，枝葉輕輕抖動，長褂少年的臉美的雌雄莫辨，頭發(fā)用簪子挽在腦后。他垂著眼睛，手指摸著葉子的紋路，又抬頭看著不遠處的動靜歪了歪頭，從樹間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