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穿透云層射向地面,映照出陽光的輪廓。
熱鬧的街道上,一座莊嚴大氣的府邸。門口的石獅端坐兩旁。桃樹下的墻頭,坐著一個少年。
少年身著華服,銀冠束發,發絲隨風飄揚。他靠在樹干上,膝蓋微微屈起,顯得散漫不羈。
“歡歡。”獨屬于少年的青澀聲音在墻頭響起。
過了片刻,卻無人應答。
“歡歡,沈意歡!”
慢慢地,緊閉的房門中走出一人。
“又做什么?”溫柔好聽的聲音,同方才的聲音完全不同。
三千青絲披散于肩頭,耳間銀飾輕輕搖動。
“你這三天不見上房揭瓦的,又翻墻,那正門你是不能走嗎?堂堂世子整日翻墻,外人可得笑掉大牙。”少女坐到院中石桌邊,出言抱怨。
“大家不都知道我天天翻墻嗎,那他們的牙不也還沒笑掉嗎?再說了,他們敢笑嗎,他們笑了,牙掉不下來,我也要給他打下來。”少年隨手摘下樹上桃花,輕輕扯著花瓣,一片片花瓣從他指尖滑落。
“粗鄙,一天天沒個正形,別折騰花兒了,下來。”
“行,下來就下來。”
少年飛身一躍,落到石桌旁。
少女拿出托盤中的茶杯,緩緩地提起茶杯,倒了一杯茶,剛準備喝,卻被少年伸出的手給截了胡。
“周玨!”少女皺了皺眉。
“你怎么知道我渴了,謝謝了!”少年一口飲下,不給少女反應的機會。
“你……這個杯子我今日用過的。”少女只來得及抓住他的袖子。
“哎呀,無所謂無所謂,對了,這個給你。”
他從懷里拿出一個發簪。那簪子上掛著細細的銀鏈,銀鏈末端用金子刻的木槿互相碰撞間發出悅耳的聲音。
“為何選了木槿?”少女笑著問。
“木槿雖是野花,但在我眼里,確是艷目至極,就像你一樣。”少年將簪子戴到她頭上。
“很好看!”周玨趁機摸了一下他的頭。
沈意歡抬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你來就是專門送這個?”
“當然不是,我來是想問你,今晚的燈會,你去不去?”
“不去,燈會上那么多人,我們都不一定擠得進去,再說了,我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子,拋頭露面的像什么樣子?”
“誰敢不給我讓路,我可是玄王世子!還有,我一定會娶到你,你跟我拋頭露面怎么了?”說到最后一句,周玨故意湊的離她很近。
“你說話注意點兒,什么叫遲早會娶?婚約都沒定怎么就一定了……”越說到后面沈意歡的聲音越小,耳尖不自覺間染上了同樹上桃花一般的嫣紅。
“哎呀你別糾結這個,你就說你去不去。”
“不去。”
“去嘛去嘛。”
少年的手拉上少女的袖子,搖了搖。
“周玨,松手。”
“不松不松,你去嘛去嘛。”
少年離得近,呼吸間都是少女身上淡淡的香味。
“沈意歡,歡歡,走嘛,求你了。”
“行了行了,我去就是了,松手吧。”
周玨看了看她,手抓得更緊了。
“我不放,我就拉著。”
沈意歡挑眉。
“那我不去了?”
“好吧,我放。”少年的手從她的袖子上緩緩移下來,神情頗有些不舍。
“你把我搞定了沒什么用,主要在我爹放不放人。”
“放心好了,我早就問過沈伯伯了,他同意。”
他轉身躍上墻頭。
“我先走了,我爹讓我待在家中練字,我是逃出來的,他要是發現了,我就完了。”
少年來得匆匆,去得也匆匆,但院中的少女卻早已習以為常。
她收好桌上的杯子,走進房中。房中的方桌上,小巧精致的香囊映入眼簾。沈意歡的女紅極好,香囊上的木槿被她繡得栩栩如生。
沒有人知道,其實她最喜歡的花也是木槿,只是她不知,原來他也喜歡木槿。
木槿是野花,不受任何外界因素約束,不需要任何人幫助,它只需要它自己,它只靠自己就能活得很好,它是自由的。
她羨慕木槿。她從生在沈家開始,就注定是沒有自由的。她向往自由,但是她的反抗是無效的,她只能在他們的壓迫下,成為所謂的“大家閨秀”。
沈家就是披著羊皮的狼,“書香門第”嗎?諷刺至極。
沈意歡知道她父親、沈家家主是什么樣的人。
他的野心讓他不顧一切,他向往權利,他成為了權利的奴隸。
他同意了周玨今晚帶她出去的請求,也僅僅是因為……周玨是玄王世子,玄王是皇帝胞弟,他明白,只要她和周玨成婚,沈家將獲得的權利,是至高無上的。
她的命她認了。但她從未想過她的生活里會出現周玨這么一個人。周玨御馬馳過長安的街道,肆意張狂。他的笑似乎能將人的負面情緒全部趕走。
周玨喜歡她,周玨自己很清楚,但他不知道,沈意歡也很早就喜歡他了,比他喜歡自己更早。
很早……就喜歡了……
早到……他還沒開始注意她時,她就喜歡他了。
所以她突然不想再過被人操控的生活了。她不是沈家嫡小姐,不是大家閨秀,不是他沈文的女兒,她只是她自己,她只是沈意歡。
京城很美,尤其是現下季節,遍地桃花,天氣清爽,又因今日是上元節,人人家中都掛著燈籠,萬家燈火皆明。
“歡歡,走不走?”
周玨不知何時翻墻進了院子,從窗邊跳進來。
沈意歡連忙將香囊收起來。
“你剛剛在干什么?”周玨俯身湊過來看。
“沒什么,就是坐會。”沈意歡假裝冷靜。
周玨又去看桌子上的東西。
方才為了看桌子上的東西,又往前湊了一點,剛才還沒在意,此時周玨準備轉頭跟她說話,差點兒就親到她,才發覺此時他們的距離近得過分。
他僅僅愣了一瞬,便又湊了過來。
“你在繡東西啊?針線都還在呢。”
“就自己繡著玩的。”
“話說回來,都說你的女紅極好,怎么沒見你把繡得東西給我看過?”
說話間二人都快貼上。
沈意歡往后退了一點。
“沒那么好,他們夸張了。”
“好吧,對了,走不走?放燈的時候快到了。”
“嗯,走吧。”
沈意歡起身,準備走正門出去,卻被周玨拉住了手。
“走什么正門,多麻煩?走,我帶你體驗一下飛的感覺。”
沒給她反應的時間,周玨的手已經攬住她的腰,從院子跳出去。
周玨帶著她跳到屋頂,帶著她在屋頂穿梭。
此時,一只手卻默默抓住了他的手。
“周玨,我怕高。”
周玨停下。他差點忘了她怕高。
“對不起啊,我忘了你怕高……”
周玨摟著她從屋頂上跳下來。
“你還好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周玨低頭去看她。
沈意歡搖了搖頭,抓著他的手正準備往回收,卻被他的指尖輕松勾住,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的手。
沈意歡疑惑地抬頭看著他。
“怎么了,還很害怕嗎?”
“不是,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
“不是就好,走吧,去放燈。”他若無其事地拉著她的手往人群中走。
始作俑者若無其事,她卻已經雙頰泛紅。
“老板,拿兩盞燈。”
“客官您自己選吧,各種各樣的都有,挑幾盞自己喜歡的。”
周玨終于松開了她的手。
他拿起一盞畫了兔子的燈,彎腰問她。
“這個怎么樣?”周玨湊近問她。
他這段時間好像總喜歡離她很近,無論做什么都喜歡貼著她。
但是她不討厭這種靠近。
“嗯,好看。”
“喜不喜歡?”他舉著燈。
沈意歡看了很久,但看的不是燈,是他。
“喜歡”
“我也喜歡。”
“我說的是你。”
“啊?”周玨愣住了。
他就這么舉著燈,一臉呆愣地看著她。
“什么意思?”他好像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我說喜歡你。”她又重復了一遍。
“喜歡我啊……”
他嘴中輕聲說著,嘴角已經壓不下來。
沈意歡拿過他手中的燈,朝旁邊走去。
“你自己挑一盞,一起放吧。”
她拿起攤邊專門準備的筆,寫下了她的愿望:
愿月老慈悲,牽此紅線。
而燈的左下角,是她和周玨的名字。
周玨拿著一盞燈走過來,眼底的笑意難消。
他亦拿起筆,寫下愿望。
他們拿著燈,點燃燭火,兩盞燈依次升上夜空,為暗色的天空上了一層鮮亮的色彩。
空中的每一盞燈,都寄托著人們的愿望,被人們寄予最真誠的感情。
“你許了什么愿?”
“不告訴你。”
“我把我的愿望告訴你,你把你的愿望告訴我好不好?”
沈意歡笑了笑,點頭同意。
“我的愿望是,希望明年我能把你娶回家。”
明年他就弱冠了,就可以真正成為可以保護她的人了。
“你呢?”
“我許的是……”
沈意歡頓了一下,接著說。
“萬事順遂。”
“就沒了啊?”周玨頗有些失望。
“沒了。”沈意歡故意不告訴他。
但沒多久,周玨又開心起來。
他站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
“我喜歡你。”
“嗯,回去吧。”沈意歡沒有抽回手,只拉著他往回走。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你喜不喜歡我?歡歡。”
一路上周玨一直重復這句話。她也十分耐心,他每說一次喜歡自己,她就嗯一聲。
兩人就這樣走到了沈府的大門前。
“我回去了。”沈意歡一路被他問,臉微微泛紅。
“你喜歡我。”周玨拉著她的手。
“喜歡喜歡。”沈意歡現在只想回房。
“那給我抱一下行不行?”
“不行!”
這下她真的冷靜不了了,她要回去!
她松開他的手就往回走,卻被他拉了回去。
一瞬間,他身上獨有的,淡淡的香味迎面襲來,她被他抱在懷里。
“周玨,你……你松開……”
說是這么說,,可她卻沒有掙扎。
因為她喜歡他。
她喜歡他,喜歡他的靠近,喜歡他的觸碰。
“好了,我要回去了。”她輕輕推了一下他。
“嗯。”
周玨頗為留戀地用指尖碰了碰她的手。目送她入府后,便回去了。
月光照亮大地,在寂靜的夜里,到處都有它的身影。
樹葉之間互相摩擦,發出沙沙聲。葉片左右搖擺,不斷訴說著自己的秘密。
裴府的屋頂,有一人,披著慈悲的月光,靜靜看著京城的夜。
今日他真是開心極了。
他的歡歡說喜歡他了。
喜歡他……
喜歡他。
這句話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將他的心撞得砰砰亂跳。
他牽了她!他抱她了。
這么想著,心中的想法越發清晰。
他要娶她。
他抬頭看向那座佇立在城中心的宮殿。
他沒想到,在這個骯臟的、不可見人的京城中,能遇到她。
他身為裴家子,自是同裴家其他子孫一般,又繼承了裴氏一族的所有優點,甚至能說,他是裴家這么多年以來,最聰慧的一子。皇帝裴澈,雖貴為九五之尊,卻對朝政之事一概不通,能當皇帝,全然是因為他是先帝的嫡長子。太子裴晏,外表君子心,內里小人志,可這一點,也僅有他周玨一人知曉,畢竟太子,善會偽裝,可……卻也只善偽裝了。先帝僅育三子,第三子癡傻,二子裴寂卻是難得的天才,只是先帝不喜此子。對比少言的第二子,先帝明顯更喜愛嘴甜的第三子。當今圣上對裴寂心懷愧疚,封其玄王,予其僅次于自己的權利。
而他,周玨,完美繼承裴寂的全部優點,自由聰慧,文武雙全。
周玨原是習文的卻在有一日,撞見了他的表兄,當今太子,在與女子白日宣淫,那時的裴晏才十五,卻已經……
可他記得,他的表兄明明是很好的人。
直到屢屢撞見,才終于相信,裴晏,就是這樣的人。
從那之后,他便再也未同裴晏說過話。
他討厭他的虛偽。
直到后來,他發現,朝堂上的每個人都是虛偽的。
他不再習文,他說要從武。
周玨果真是天才,棄文從武,卻依舊帶兵打得敵國毫無還手之力。
百年難遇的神將,是他。
幼年入朝的,是他。
棄文從武卻響徹京城的,也是他。
所有人都為京城出了這么個天才而高興。
但天才自己,卻不高興。
他如此聰明,早就將京城看透了。
這個地方,太虛偽了。
一切都很虛偽,但是她,是真實的,是鮮活的。
京城的街道熱鬧繁華,京城的夜幽靜淵暗,京城的人紙醉金迷,不知人間疾苦,京城是個容易讓人迷失方向的地方。但他不會,他還有在意的地方,他還有她,他要娶她。
所以無論如何,他不會離開這里。他會留在這里,將他的姑娘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