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暗空微微染上一點白光,樹里的鳥就開始鳴叫。一聲接著一聲,連綿不斷。叫醒了院里的人兒,也叫起了院外的太陽。
當時我住在二樓。
透過走廊的欄桿,能隱隱看到茂密樹叢里的鳥窩。
樹的枝葉看著離欄桿很近,仿佛觸手可及。
我也曾將手伸出欄桿,欲觸碰那枝丫。
那是在夏天,身上沒有厚重的衣物,我輕而易舉地就將手伸出欄桿。
但任憑我如何努力地伸長手臂,還是無法觸碰到哪怕一點兒葉尖。
我終于還是死心了,它可能真的只是看起來離得很近。
走廊的欄桿,自上而下,有三分之二的地方,都被一塊青藍色的薄布蓋著。
韋恩說,那是用來兜住陽光的。我不信,它們明明那么薄。
但這也使二層的視野更加匱乏,以致于沒能看到那不規則多邊形的天空。
這是我在漫漫夏季里唯一的消遣,可萊伯妮覺得我簡直是個白癡。
我真搞不懂,她不也是個白癡。
后來我們搬到了一樓,那時已經開始穿棉襖了。
我無聊的時候,就會跑去院子中央一排停在樹蔭下的鐵椅,坐在那聽風。
最好是,當太陽走到能讓樹影正好擋住我肩膀以上的位置,且人不多的時候。就裹著棉襖往鐵椅那么一坐,靠在椅背上,雙手插進兜里。
風吹得身上的樹影蕩漾,暖陽環繞,條件允許的話,我能在那里坐一個上午。
可韋恩將撲克牌摔打在石桌上的聲音,總在提醒我寧靜時光的短暫。
哦,是嗎。我向萊伯妮抱怨時,她總是這么敷衍我。
我們偶爾也能離開四合院,去外面的大院子。
那有一些陳年的運動器材,不是螺絲松動,就是零件生銹。它們頂多算是擺設,沒有一件可以正常使用。
我經常在那漫無目的地亂晃。
走累了就站會兒,站累了就蹲會。
地上都是塵土,米庫爾勒不讓我們坐。
但韋恩不聽,他經常在米庫爾勒背過身去的時候對著他吐舌頭,噴出來的唾沫比地上揚起的塵土還多。
我很好奇米庫爾勒發現自己襯衫背后沾滿韋恩的口水時,會是怎樣一副滑稽的場景。
等到他回家脫下襯衫時,口水早干了,萊伯妮很聰明。不過他可能會聞到跟他枕頭上水漬一樣令人作嘔的味道。
食堂的飯菜很難吃,特別是肥豬肉,跟什么都能炒到一起。但這也是僅有的油水。
我不吃肥豬肉,都拿去喂貓了。
米庫爾勒先生摸著他的八字胡說,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討厭鬼,浪費寶貴的食物。
他甚至還揚言不讓我吃午餐,因為只有午餐里有肥豬肉。
我當然不愿意,那樣我的貓就會餓肚子。
我只能把肥豬肉含在嘴里,等米庫爾勒走后吐出來,放在手心里喂貓。
萊伯妮說我很惡心,拒絕了幫我放風的請求。
院子里很多人抽煙,我不喜歡煙味,那很嗆人。
克里斯說我不懂得欣賞,但他抽煙學了好幾周,也還是會被嗆出眼淚。
這里明明能看到太陽升起,月亮隱去。墻上的時鐘也不停息地劃過一道道圓弧。
但為什么,這里的時間又是靜止了一樣。每天做著一成不變的事,日子像被有意拉長了。
我常在每個失眠的夜里思考自己的去向。
克里斯說,有些人在瘋狂地追尋死,有些人在努力地接受死。但這個日子必將會到來,只是先后的問題。
我問他,那你是哪種。
他靜了好久,我是第一種,他把手里的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踩滅。
米庫爾勒被我問得抓狂,你這個煩人的家伙。那些都是我死后的事,和現在活著的我有什么關系。
我頭一回這么贊成他說的話。
那就先活著吧,不急于丟掉最后一口氣。
(注:我最大的愿望是死在海里,讓尸體沉入海底,發爛發臭——克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