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敲定一下大體情節吧，確定一個框架我們編劇團隊再去填充細節。這部戲里女主角李宛萄開始是一家文化公司的一個小文案，男主角林醒木是她的大學同學，哲學系博士在讀。第一部分的情節，主要就是兩個人之間濃情蜜意的愛情生活：獨自在大城市拼搏的兩個年輕人，雖然沒有優渥的物質條件，但是能跟彼此惺惺相惜，過得滿足且幸福。
“我腦海里這個階段的林醒木是眼睛明亮，淳樸，略顯憨厚；他聰明，但又拘束，所以你要把你自身帶的那種自若的儀態收一收，帶著點幼稚、書生氣去愛和依賴對方……”
“不行不行，已經說的我找不著北了。”楊海闊打斷她，“聰明又放不開還要去愛和依賴那是什么樣？”
“表情和體態上的感覺你可以等塑形之后再去找，怎么表達愛的情節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加。”
“我說實話，我沒有什么想法可以提供，我到現在還沒有好好談過一場戀愛。”
“沒有嗎？”沈桃倒不覺得驚異，畢竟好好談過的一場戀愛是什么標準？可能很多人都沒有過這樣的戀愛，有的只是紛紛擾擾的男女關系，“那你這些年都是……”
“就和對戲的女演員。”楊海闊不假思索回答說。
“那是每一部都……”
“每一部都是這樣，就是一個拍攝期的情緣嘛，除了當時有對象的，或者說年齡太小的。”沈桃一拖長音，楊海闊就很主動地接過話頭。“但是這種關系不需要去經營啊、什么相處之道啊，就一個對眼。”楊海闊說著，打了個響指，“拍完戲大家也都默認就到此為止了。”
“你的自我真的很強大。”沈桃若有所思地說。
楊海闊對評價有點猝不及防，“這你得說清楚，什么叫自我很強大，聽起來不像好話呢？”
“有強大的自我……”沈桃猶豫了一下又說，“也好也不好。它讓你極盡真摯，但是也更難共情別人。作為演員的話……更難去塑造不同的角色。”
楊海闊沉吟著，試圖在沈桃的眼神中看出這句話的重量，到底是鄙夷、憐憫還是審判。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那我完了？”
“不是啊，沒有沒有。”沈桃擺著手，表示著如果說了什么引起誤解的話那我收回來，“找到自我是更難得的能力，甚至是天賦，其他的很容易培養出來。”
仍然看了會兒沈桃的眼睛之后，楊海闊搖搖頭說，“不，這不是你的想法。”他有點兒失望似的，等待沈桃把更深處的想法說出來。
“好吧，”沈桃只好投降，“我想起以前碰到過一個非常自我的人。”
“有些糟糕？”
沈桃對于楊海闊這有點令人驚訝的引導談話的能力無奈地順從著，“他拒絕一切會讓他的自我變得渺小的人和事。”
“而那個讓他的自我變小的人是你？”
“不是我，是他的前妻。”
“結婚了啊……那豈止是變得渺小啊。他應該徹底丟掉自我那種東西。”
沈桃聳了聳肩，“我們能聊這種話題嗎？兩個沒結過婚的人。”
“有什么不能聊的啊，我們見過很多結過婚的人啊，包括我們的父母。”
“那你能接受嗎？拋棄自我……在婚姻中或者為了其他的事情。”
“如果你是我的話，你就會知道，沒有我視為壞的事情……現在告訴我該怎么做吧。”
而后那段時間，沈桃試圖帶著楊海闊彌補他投身于工作的這些年遺漏掉的對現實生活的敏感。成名后這些年，他很少去有煙火氣的地方，除了很少的幾次去國外的城市、或者海島這種國人比較少的地方，他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不用因為一雙雙眼睛的注視，讓大腦被自我意識充斥，容不下對此刻的感受。他們去超市買很多的東西，帶著他在夜雨間歇的時候去街上散步，這個時候街上行人最少，一切都晶晶瑩瑩的。
某個夜晚，在一盞高高嵌在樓體上的昏黃街燈下，楊海闊轉身，面對著沈桃，“告訴我該怎么演林醒木吧，給我指個方向。”
“那就簡單的給我個深情的眼神吧，比如在某一個瞬間，你意識到自己愛著對方，然后看著她。”
楊海闊痛快地說，“好，那我開始了。”
他低下頭，又忽然抬起頭，雙眼滾燙凝視著沈桃。兩個人經過幾秒鐘的對視之后，沈桃噗嗤笑了起來：“你看著我就好像在檢查收到的快遞有沒有破損一樣。”
“怎么會呢，我從來沒有檢查過快遞有沒有破損。”
沈桃笑的更厲害了，“跟那個沒關系。”她笑得前仰，只好擺擺手。
“OK，你來說怎么演，導演。”楊海闊推了一下沈桃的肩膀，讓她嚴肅起來。
“好。”沈桃穩定了一下情緒，重新忘向楊海闊的眼睛，“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當楊海闊試圖用語言描述的時候，他發現沈桃眉目澄澈，還帶著方才的笑意。“我看到了你現在挺開心，挺興趣盎然的，是覺得我挺傻挺逗的吧。”
沈桃搖搖頭，“你還是在看沈桃，這就是你缺乏演員的專業性的地方。而林醒木的眼睛，看到的是李宛萄，看到的是他愛的人，是他覺得每一寸發膚、每個表情都很有存在感、很可愛的人。”沈桃說著，指尖劃過楊海闊的額頭、側臉，一直到下巴，讓食指的側面在他下巴的尖上輕輕劃出。楊海闊感到一陣酥癢。望著他的那雙眼睛深情而晶亮，讓他不自覺的湊近了、更近了……
仿佛有人打板喊卡一樣，沈桃的深情在眨眼間就沒了，躲開了快要發生的一個吻，“好，現在換你來。”
他們重新面對面望著對方。“做心理建設……很好，”這次沈桃指導著，點頭表示肯定，“然后眼皮用點力氣。”
楊海闊眼睛猛地一瞪，沈桃又沒忍住笑了起來。
“眼皮用力不是要瞪大眼睛。”
“有什么區別？”楊海闊無奈地問。
沈桃把雙手拇指搭上楊海闊的眼皮，“眉毛別用力、別上揚，眼皮向上抬起我的指肚……或許我們需要在眼窩這兒打點玻尿酸了。”
“你說我老啊？”楊海闊攥住沈桃的手腕放到胸前。
“沒有！是說你的眼窩太深邃了，總會顯得很放松嘛。”
楊海闊滿腹狐疑，“你說的話信不得。”他翻了個白眼，重新把沈桃的雙手放回到自己的臉上，微燙的臉頰的熱度一下從手心順著胳膊傳遞到沈桃的心上，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好了，我覺得你很快就能真正學會表演的。”為了轉移注意力，她趕快說了句什么。
回去的路上，楊海闊還是不甘心方才沈桃躲開的那個吻：“怎么會有人拒絕一個吻呢？一個吻感覺很好，一個吻沒有后果，每個人都喜歡一個吻。別想太多，我在這，你也在這，這一刻值得擁有一個吻。心動的瞬間不應該錯過啊。”
“那就再教你一件事：收放自如的叫演技，什么都往肉體上發展的叫濫情。”
楊海闊頻頻點頭，不是因為已經理解了，只是因為聽到了一種新的觀點。
沈桃看他似懂非懂的樣子，同情心讓她決定多說些什么，“可以知道的是我們是兩種非常不一樣的人。你是跟著感覺走，及時享樂，自由穿梭在一段段感情中。我是自由控制自己的感覺，也就不會有對感情關系的強烈需求。”
“那你說哪一種更自由一些？”
沈桃邊思考邊搖頭，“或許沒有’更’，我們是相同的。我也沒有過很長久穩定的關系，我單身的時間更久，沒有感覺更好或更糟。獨處的唯一一個問題，就是有時你會覺得沒有力量感，可能因為人本身就脆弱吧，跟自己獨處久了會失去真實感。你會想要知道另外一個，真實的人是什么樣子的，想要了解他的肉體、他的思想的存在。這會不會是一種沒有得到滿足的、變態了的控制欲呢？畢竟了解之后又會怎樣呢？”
楊海闊側頭看著她，沈桃說完，發現他沉默的看著自己，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這種時候就不會有讓你想要接吻的心動了吧？一個思考的女人。”
楊海闊卻是遙遙頭，快走兩步轉身面向她倒著走，湊近她低沉的面龐，拍拍她的肩，張開雙臂讓她看到自己：“我是個很真實的人，來了解我吧，我還可以滿足你變態的控制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