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院解剖樓的排氣扇在暮春里嗡嗡作響，洛原的白大褂下擺掃過裝訂成冊的《格氏解剖學》，書頁間夾著的吉他撥片在斜陽里泛著冷光。窗外突然炸開的電吉他失真音讓他筆尖微頓，墨跡在“喉返神經“示意圖上洇開，恰好染紅姜暖此刻翻過圍墻的身影。

她踩著馬丁靴踏碎滿墻爬山虎，懷里緊抱的吉他箱撞開實驗室氣密門。福爾馬林的氣味撲面而來時，洛原正用鑷子夾起第四肋間神經標本，金屬器械與琴箱搭扣相撞，迸出G大調的和弦音。

“同學，“他睫毛都沒顫動，“尸體存放區禁止喧嘩。“

姜暖卻將撥片卡進他解剖筆記的裝訂環：“聽說你們缺第七具教學標本？“指尖劃過不銹鋼解剖臺，在冷凝水汽里畫出扭曲的五線譜，“把我做成發聲器官切片怎么樣？”

那是洛原第一次見到活的躁郁癥。少女耳骨上七個銀環隨呼吸輕顫，像套在神經末梢的枷鎖。他默不作聲地調高通風量，卻在轉身時撞翻盛放心臟的玻璃罐。防腐液漫過鞋面的剎那，姜暖突然踩住他欲撿拾的手背。

“停尸柜第三層，“她俯身時紅發垂落標本瓶，“有具尸體聲帶保存完好。“呼吸掠過他耳后絨毛，帶著枇杷糖漿的甜腥，“幫我偷出來，就告訴你個秘密。“

當晚的值班記錄顯示，洛原在解剖室滯留至凌晨三點十七分。月光從百葉窗擠進來時，他正用內窺鏡觀察姜臨意的聲帶——她躺在解剖臺上唱《波西米亞狂想曲》，咽喉深處的顫音震得無影燈管嗡嗡作響。

“杓狀軟骨活動度過載。“他冷著臉記錄數據，筆尖卻戳破紙張。洛原突然夾住他的喉鏡探頭，電子屏上她的聲門裂開合成心形：“洛原同學在偷建聲樂模型？”

音樂學院廢棄天臺的水箱銹跡斑斑，姜暖盤腿坐在暴雨管上調試效果器。洛原的白大褂被夜風鼓成帆，藥箱里除了阿普唑侖還有潤喉糖。這是他們古怪的診療契約：他每周四來監測她的發聲器官，代價是當新歌的人體節拍器。

“吸氣時環甲肌收縮幅度超標。“洛原的聽診器滑過她鎖骨，金屬探頭被體溫焐熱，“再這樣唱下去會形成聲帶小結。“

姜暖突然將效果器音量旋到最大，失真音浪撞碎星空：“那就給我開刀啊！“她扯開衛衣露出胸口的灰鯨紋身，“像解剖你母親那樣。“

空氣驟然凝固。洛原的瞳孔收縮成手術刀的寒芒，卻在下一秒被她塞進懷里的吉他打斷。姜暖抓著他的手指按在琴頸F和弦處：“摸到沒？這根弦總是打品。“指尖下的金屬品絲微微震顫，像某根過度緊張的聲帶肌。

當洛原掏出內六角扳手調整琴弦時，姜暖正用馬克筆在他后頸畫解剖圖。夜航飛機掠過天臺時，她突然咬住他調整弦距的手腕：“洛醫生知不知道，躁郁癥發作時…“犬齒刺破皮膚的瞬間，吉他發出凄厲的嘯叫，“…咬合力能達到80磅？“

醫學院年終清點日，洛原在停尸柜深處發現標著“聲樂實驗體7號“的黑色匣子。打開時腐臭撲面，里面是具被摘除喉部的尸體，腐爛的頸動脈上系著褪色的音樂節手環。解剖記錄顯示主刀醫師姓姜，而死亡時間恰是姜暖首張EP發行日。

當晚實驗樓監控錄像里，洛原的白大褂像幽靈飄過走廊。他在姜暖的儲物柜前停留三分鐘，往她裝琴弦的鐵盒里塞進個U盤——里面是七年前某場醫療聽證會的加密錄像，背景音里有她撕心裂肺的破音。

暴風雨夜，姜暖渾身濕透地踹開解剖室大門。她舉著U盤的手背青筋暴起，另只手攥著洛原落在天臺的解剖剪：“現在給我開喉！“嘶吼震得標本瓶嗡嗡共振，“看看里面是不是也塞著醫療垃圾！“

洛原沉默著戴上橡膠手套，卻在執刀瞬間將她按在解剖臺。手術燈管因電壓不穩頻閃，他的睫毛在姜暖瞳孔投下柵欄狀的陰影：“你父親篡改的不僅是麻醉記錄。“解剖剪尖挑開她衣領，露出鎖骨下方未愈合的針孔，“還有你的精神評估量表。“

跨年夜的實驗室氦氣管道泄漏，把姜暖的尖叫變成滑稽的卡通音。她正在給洛原演示新歌《煙波藍》，效果器卻突然爆出刺耳嘯叫。示波器上的聲波圖像瘋狂震顫，像極了他昨夜偷拍的腦電監測圖。

“是次聲波。“洛原突然拔掉電源，指尖還殘留她頸動脈的搏動，“長期暴露會導致器質性損傷。“

姜暖卻將氦氣罐噴向自己咽喉，聲音瞬間升到D6：“這樣唱副歌是不是更痛？“泛著青紫的脖頸隨音高仰起，露出聲帶術后增生的疤痕。

洛原的醫用腕表警報驟響，心率突破120的瞬間，解剖剪已抵住她咽喉。姜暖笑著后仰，任鋒刃在皮膚壓出血線：“動手啊，像處理教學標本那樣…“尾音被突然插入的磁帶聲掐斷——洛原按下了她送他的隨身聽，七年前的天臺錄音在氦氣中扭曲變形。

當《煙波藍》的demo唱到“灰鯨沉入手術燈海“時，姜暖突然奪過解剖剪扎向喉部。洛原格擋的右手被劃出深可見骨的傷，血滴在示波器上形成奇異的正弦波。她趁機咬破他鎖骨處的舊傷，在血腥味中哼出副歌最高音。

畢業典禮當天，洛原在禮堂穹頂發現姜臨意的吉他箱。打開時霉味撲鼻，里面塞滿被福爾馬林泡發的磁帶，還有把弦軸生銹的泰勒914。琴箱夾層藏著張CT片，影像顯示某具尸體的喉部植入過納米發聲器——生產編號與他母親病歷上的吻合。

他在暴雨中追到機場，卻只來得及抓住她登機廣播的余韻。安檢X光機顯示姜臨意的行李箱里有金屬教具盒，打開后是七把不同型號的手術刀，刀柄刻著他們每次“診療“的日期。

飛機沖破積雨云時，洛原的白大褂口袋里振動不止。那是姜暖設置的定時郵件，附件是段聲紋分析圖——他昨夜在實驗室的喘息聲被轉化成降E小調，與七年前手術室磁帶完美卡農。

“洛同學，“她在郵件末尾寫道，“我的病歷本永遠缺第七頁。“配圖是張被燒焦的機票存根，目的地欄用血寫著經度131°E，緯度17°N——那是灰鯨第七次蛻皮的海域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