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與冬交界的那一場春雨,是冬落幕的悲泣,也是春歸來的洗禮…
在我當了兩年兵后,我沒有繼續留隊,胸口掛著個三等功的榮譽,回了村。
我村頭有一棵老龍眼樹,長了有幾十年了。但經過一場春雨,又發了幾個新芽。
在樹下,有幾個肥嘟嘟的小孩,爭前恐后地爬龍眼樹,只是下了場雨,老龍眼樹皮有些松,排在第二位的小孩手扣下了一片,一急就拉住了上面那個小孩的褲腳。
“哎哎哎!你別拉我褲子啊?!”上面那小孩低頭下來大聲叫的。
“抱歉抱歉,嗯…嗯,那個我馬上放開。”下面那小孩,連忙道歉,另一只手摳的緊一些,雙腳盤繞著樹,結果這老樹皮就當真是爛泥扶不上墻,直接被掀了一塊出來。
好在還盤腿繞著,否則就摔下去了,小孩急忙的抓到了,上面那個小孩的褲腿。
上面那小孩大叫一聲“你干嘛?!”
“紅哥,我差點掉下去了。”此時紅哥這兩只手交叉掛在一條枝干上,準備爬上去的這個褲子要被扒了。
“你趕緊給我松手!”紅哥怒吼。
“我怕…”做完后下面那個小孩抓的更緊了一些。
紅哥感受到褲腳處傳來的拉扯感,突然覺得自己的屁股涼涼的。
心里大叫一聲不好,斜眼一看褲衩子出來了。
剩下幾個朋友就在龍眼樹下那里看著,還有一個女生,女生捂著臉,剩下幾個男孩子指著樹上的紅歌手舞足蹈的笑著:“是賽文…”
紅哥暗道不好,斜眼看到那女生已經捂著臉跑開了,紅哥心累了,我看了卻笑了。
紅哥下來之后,趕緊跑掉了,我也看了看手表也該回家了…
我鄰居是一個外村人,她姓張,我叫她張姨,快到飯點,她正在井頭那邊打水煮飯。
她打完水,抬頭一看正對上我的目光,她眼里充滿了驚喜。
“這不是樂風嗎?當兵回來了?!”
“是啊,回家休息兩個月,然后上大學。”我憨憨的笑著。
她笑了笑:“是啊,還是要好好讀書,才有前途啊。”她又看到我手中的行李,甩了甩手上的水,就接著搶著拿我的行李回去。
“張姨…不用麻煩的,我自己可以拿的。”我趕緊躲開
“樂風啊,當兵回來了,肯定有些累啦,我還有力氣,幫你拿一下沒啥事的。”
“姨,真不用,我才21,還正年輕著呢。你看如果我真讓你拿著了,到時候別人看到了,還說我欺負長輩呢。”張姨是個老實的人,聽完后也放下了,同我搶行李的手。
她回頭看了看我,又嘆了一口氣:“今天晚上來我家吃飯,我等等出去看看有什么吃的賣,前兩天我打掃了你的房間,等會兒我再拿兩床被子過去。”
我想了想,點點的頭,不只是我需要,也不想不能辜負老一輩的心。
太陽早早落下去了,只等著明天早早的升出來。對于他下去,我沒有什么好說的,只是信了張姨的鬼話,喝了些沒有度數的自釀酒。
喝多了,喝醉了,人就傻了,我與張姨在小院碰杯,彼此說的一些亂糟糟的話。
說著說著,張姨紅著臉醉醺醺的看著我,她舉著酒杯,酒杯里面有月亮,我抬頭看了下月亮,低頭又見了,我酒杯里也有。
我傻笑幾下,臉紅的像猴屁股:“嘿嘿…也是…嗯嗯…酒里有日月…精華。”
張姨笑了笑,抬頭看向我:“行了,你喝醉了。”
“沒有…我…我…沒醉!男…男人不能說不行”我吐出幾口酒氣。
張姨笑了幾下,眼神又夾雜幾分失落:“你和你爹真像。”
冷風吹上散了酒氣,又在心里面種了悲涼的種子。
張姨看我臉色變了,這場晚宴就匆匆結束了。
我回在房間,冷風卷著沙子吹得我眼睛生疼。我躺在床上,看向窗外,兩根枯枝相互交叉支撐著,在這冷風下苦苦的支撐。
我回憶起之前的事來了…
零幾年,父母隨大流去深圳打工,然后拼搏三年,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手上十來萬塊錢的存款,還提了一輛小轎車(二手),我至今都很吃驚,他們是怎么做到的?可惜我不會知道了…
當時我可嬌氣了,天天打座機給他們,叫他們給我買一個那種諾基亞,不然的話就鬧。
父母也是寵著我,說回來就給我帶。我看著翻開的日歷,他們回來應該是春節的時候。
我一天一天的,望著門口,看向日歷,掰著我的手指算:“一月大,二月小。三月大,四月小,五月…”
終于到了那一天,我依舊望向家門外,心中的激動似乎要化作眼淚涌出來。但我從曉日出,看到了夕陽落,我似乎聽到了夏天的蟬鳴,北方冬天的飄雪,喜馬拉雅山脈那滿天冰雪因春天回暖化成潺潺流水。
我似乎等了四季,直到傍晚的時候,門口那棵老龍眼樹,飄落下來,那枯黃的樹葉。不偏不倚剛好遮住了我的眼睛,我那時在想葉子為什么要遮住我呢?
現在想來,應該是秋風吹來覆蓋,我的眼淚與悲傷的。
我傷心的沖回家去,被子蓋著頭在那哭。
奶奶走過來安慰我,但客廳里電話響了,她走過去接電話。
我覺得那是父親打來的電話,他們這三年都沒有回來春節,或許這個電話就是專門打來道歉。
“誰啊。”我奶奶問
…
“什么?出車禍了?”
…
奶奶無力的坐下,紅色座機也準備掉下來,但是被線拉住了。
奶奶無力的癱坐,嘴唇微微的抖動,又大口吸著空氣,微微搖頭。
我被奶奶這個樣子給嚇到了,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
“…奶奶…干嘛了?”我是看著。
奶奶這時也回過神來,抬頭看著我,透出焦急的神情:“趕緊叫你二叔過來。”
“哦…哦…”我應了,趕緊沖出家門。
二叔跟我是同一個村的,但算不上鄰居,但也只差個100多米的距離。
我飛奔到了二叔家,用力敲著那有些殘破的木門。
“二叔!二叔!快開門!”
“來了!來了!”二叔打開門,看到頭頂有些冒汗的我。
“干啥了?那么著…”
“奶奶接通電話之后,坐在地上。叫你趕緊過去!”
“啊?”二叔有些愣神,隨后趕緊沖過去。
我跑得沒有二叔快,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等我進到屋里面的時候二叔已經扶起奶奶了。
“媽,干什么了?”二叔皺著眉說道。
“你大哥他們出車禍了,現在在隔壁市的醫院里。”
“啊?!”我和二叔異口同聲,眼睛睜大,心頭震撼,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么。
“那趕緊走”二叔回過神來,回家騎來了小摩托車。
帶著我和奶奶一起去隔壁市的醫院,二叔在前頭開車,奶奶在反排撐著,我在中間被夾著。
后來我走過很多次這條路,都感覺這條路景色很美,但明明應該是最深刻最有震撼的第一次經過,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特寫。
但我印象最深的,應該是那場風,狂風卷著風,吹得我眼睛通紅,痛得我眼睛流淚。情緒的上涌,風沙的無情,逼仄的空間,迷茫的前途,一時之間把持不住淚落了落下來。
有幾滴淚被狂風卷著,劃過我的臉頰,向著我后面的奶奶飛去。我微微側頭一看,用余光掃了一下奶奶那張滿是愁容的臉。
在那深深的,烏黑的眼眶下也蓄滿了淚水,我那是想到底是我流著淚不小心吹到了奶奶眼眶上吧?
心中的洶涌,讓我感覺時間變慢了許多。我想了很多,我認為自己想了很長很長,我想到了未來的幸福生活,甜美愛情,青春校園,但回過神來的時候也只不過過了兩三分鐘罷了。
我又迷茫起來,我又想了我未來會如何?學習的累,工作的苦,分別之痛,對未來的麻木,又回過神,又只是三兩分鐘。
我躊躇著迷茫著,時間的確是一個一去不復返的東西,做的再多,時間再長,也終是要面對的,只可惜有點晚了,死亡通知單下來了。
我看著奶奶和二叔在那里哭,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最后我也在那里哭,醫生和護士也說不出來什么話?只能低著頭說節哀。
案件是有一個外地的一個半掛司機疲勞駕駛,釀成了這場悲劇。賠了79w。那一天是2005年的除夕夜。收拾陪葬品的時候,他們遞給我一個在母親口袋里面發現的激活過的諾基亞手機。
還有一包1000塊錢的紅包,紅包里面有一張紙條。(我乳號叫小妞)
“小妞,我和你爸已經三年左右沒見過你了,就姑且算個1千天吧!一天算你那么一塊錢吧!我在深圳那個鄰居看小孩才給五毛錢一天。說實話,對你虧欠有點深哈,你見到的時候,我應該走了吧…應該還是去廣州那邊,你爸說想去廣州那邊發展,有空帶你去看看。對對了,我在你的手機里面存了,我倆的電話號碼,記得多打點電話,我充了很多話費了,別浪費了!手機是全新的,只是激活存了號碼而已哦!
一一一愛你的老媽和愛你的臭大爹
2005年2月8號中午兩點…”
警方宣告的發生時間下午三點半左右,一個半小時…
好奇怪呀,為什么在醫院里面風沙還那么大呢,眼淚為什么就是那么紅?我…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再知道了,我不要你們回來了,晚一點回來也好,我不會再失落了,我也不要諾基亞了,我只要你們還在。
我的想法是很樸素的,也是很單純,很無助的,可憐當時的我,也可憐現在的我。
我告訴奶奶,我想讓那個疲勞駕駛的司機拿去吃槍子,我不想要和解,我只要以仇報仇!有怨報怨!
奶奶卻搖搖頭:“你未來還得娶妻生子…”
“我不管…”我聲嘶力竭的吼。
“夠了!”二叔站起身來,怒目圓睜的看著我。
“你以為我們心頭不痛嗎?你奶奶也痛啊!你這么對你奶奶?你爸媽看見了會怎么樣?會怎么想?”二叔說的聲淚俱下,我怯懦的低下了頭。
奶奶不出聲,顫抖的拿起紙巾擦著眼淚。
“行了,送大哥大嫂回家吧。”二叔點了根煙,又看到禁止吸煙的牌子,走出去吸。
二叔找了大木板,用繩子捆緊在車上,然后又把兩具尸體給抬上來,后來又怕掉,又將扶起來綁在自己后背上。
我和奶奶是找了一輛摩托車回去的。
我和奶奶沉默無話,但我想二叔和我爹應該說了很多,畢竟后來奶奶去世后,我送奶奶回家的時候也是這樣子的。
其他的我也是渾渾噩噩的過著,好像就像眨眼一樣,一瞬間就過了,只有諾基亞上183條的未接通話,我已經看了皺巴巴的紙條,還讓我記憶猶新了。
兩年后二叔去廣州打工了,走之前說我是一個男人了,要有擔當。前兩年二叔年年回來,后來聽說緬北那邊可以掙大錢,便去了,就沒消息了。后來聽說,受不了,跑的時候被是被打到腿,被抓回去淹死了。
我那時是不知道的,因為父母去世,我發奮圖強我考上了市重點中學,就在普尖班上,高三開學幾天后,奶奶不舒服,去醫院檢查發現是骨癌中期,奶奶怕影響我,也怕花錢,就瞞著這件事情,等我高考完之后,她才跟我說了這件事情。
我很著急,我拉著她的手,我想把她拽去醫院,但是她死活不肯去,又是怕浪費錢,又是怕浪費時間。
“這錢是用來給你娶媳婦的!我這個老太婆活那么久,死了也夠本了。”
我跪下來求她,我向她磕頭,我眼淚鼻涕還有汗混在一起,頭又磕破了血這些東西染濕了地板磚,她終于可憐我,同意去檢查了。
醫生說,沒救了,兩個半月,該吃吃,該喝喝,準備墳地,然后開了一堆最高效的止痛藥。
奶奶好像不是那么在乎,好像還有一點雀躍開心,我真的受不了她了,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我成一張哭喪的臉,我朝她怒吼:“你以為你很偉大嗎?你以為這么做,我會很感動嗎?你知不知道你是真正的在傷害我?我爸媽死了,現在你要走,二叔多少年沒回信了?我就剩你一個了!為什么你們一個個都要離開我呢?我他媽的做錯什么了?!我不要諾基亞,我不要做個男人,我不要這些結婚錢,我只要你們,你們啊?!知道嗎?!”最后這幾句我用沙啞的喉嚨吼出來。
我好累,奶奶憐愛地看著我,我眼淚又不爭氣的流,我用力擦卻越擦越不干凈,奶奶用手抹了抹我的眼淚,我用力抱著奶奶,埋入她的懷抱里在那哭,明明我長得也不矮一米七幾的大高個,卻埋在一米四八的奶奶的懷里哭,最后我擦干眼淚,我和奶奶打車回家了。
一路無話,只有抽泣聲和另一個人抽紙和遞紙的聲音。
終于到了家門口,我眼眶紅紅的看著奶奶:“奶奶,我想…我想帶著你出去旅游。”
“但是錢…”奶奶剛想說,卻被我那極度失望的眼神,所震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我已經不想再說什么了,回到房間倒頭就睡。
第二天,我麻木地做完事情,便訂票去完旅游的事情,剛開始不敢長途,只敢在附近的城市游玩一圈,但是隨著時間步步的逼近,我也不管了,飛機坐不了,我就坐火車。
幾千公里的路程,我看見了延綿的高山,最清純的藍天白云,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以及那一位位向我們敬禮的戰士,我心里好像又燃起什么希望。
終于到BJ了,老一輩人總是對BJ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我本以為看升旗那天老太太可能起不來,但是她起的比我還早,匆匆忙忙的叫醒我,仿佛得病的是我一樣。
我們凌晨開始排隊,終于在太陽第一縷陽光升起的時候,我們看到了升旗,奶奶哼著老一輩的那些革命老歌,我也陪奶奶哼,我心頭充滿的那些叫希望的東西,我帶他吃了烤鴨,上城樓看,去萬里長城,去頤和園。
她笑著跟我說,她這輩子最瀟灑就這一回了,滿足了。
我似有所感,我找酒店換了間大床房,她抱著我的頭睡的,卻再也起不來了。
我帶著她的骨灰回來的,上了一個重本,但是以我這個狀態是上不了課的,向大學申請了延遲入學,也同意我了。
我看著那棵龍眼樹,總是說不出來的憂傷,我想起了爸媽,我想起了二叔,我想起了奶奶,他們都不在了,這棵樹還在,有沒有中可能我死了他還在呢?
我做了一場奶奶的葬禮,幸虧我已經滿18歲,不然還擔心有誰想要搶我撫養權,一些遠方的親戚好友就跑過來湊個熱鬧,但哭喪的人都有點找不出來,只能多叫幾個職業的。
后來鄰居家的小妹妹問我“大哥哥,你那時候為什么不流淚啊?”
我說:“可能是因為我明白了,悲傷不僅僅只是在臉上畫幾條淚痕的事。”
小妹妹是懂非懂:“原來是這樣子,那我也要這樣子。”
“希望你開開心心就好。”
…
是夜也,家家都熄燈了,我家也熄燈了。但天上的星星不會熄滅。老師在講人死后會變成星星的故事。雖然我知道很假,但我卻希望它很真,能騙的了我,騙住我的憂傷。
龍眼樹豐收季之后,葉子就會枯萎,侍到來年再興茂,周而復始,年復一年。
后來一個叫張姨來了我們村,待我極好,也講了,她之前的故事給我聽,下一章就是她的故事。
再后來我就去當了兵,當然大學還沒上一直延遲的,但是領導也是比較通情達理的一直同意著。
或許要回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