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身后有人大聲的咳嗽了一聲,祁初身形微微一僵,然后恍若無事一般起身行禮:“參見陛下。”
謝諶風動也未動,只伸手晃了晃,又縮了回去。
季旌寒倒也不甚介意,只是警告似的瞪了祁初一眼,隨即近前坐在涼亭的石凳上,內侍大監夏無殤眼疾手快地給他上了墊子。
“明日我打算正式復朝?!奔眷汉疽庀臒o殤把貢茶拿給祁初:“這是余杭今年上貢的最后一茬剪秋,給你們拿來嘗嘗。”
祁初謝恩,讓給季旌寒引路的沈從容前去煮水,隨即笑道,“今日正好守夜也在這,叫他來品鑒一番。”
季旌寒也笑:“我初見守夜,便見其極擅烹茶,想來也是好茶之人,故來投其所好?!?/p>
謝諶風擺擺手:“我喝茶,如牛飲水,不解其意,不懂其道,要論茶你別找我?!?/p>
祁初失笑:“陛下莫信他自貶,他這是犯了懶,怕咱們讓他烹茶煮茗。昔年凡枵仙長偶得奇茶‘觀無’四兩,守夜得知此事,跑去跟仙長討茶,偏得仙長也是好茶之人,便提出要跟守夜論茶,兩人論了只兩個時辰,凡枵仙長便起身告負,并分了二兩觀無給守夜。誰知守夜貪嘴,不到一個月便把觀無喝沒了,便又去找仙長討要?!?/p>
季旌寒追問道:“那后來呢?”
“凡枵仙長知曉他的來意,以手指地,但笑不語,守夜見之哈哈大笑,伸手指著仙長,仙長嘆服其道性,又耐不過他的厚顏無恥,終于還是又分了一兩觀無給守夜?!?/p>
季旌寒不解:“這卻是何意?”
祁初看向謝諶風,謝諶風起身伸了個懶腰:“那瞎道士指著地,意思是說我臉皮厚,我指著他說你臉皮才厚,他被我說的啞口無言,就是這么簡單?!?/p>
他拎著魚簍對季旌寒道:“中午一起用膳啊?祁大府上的掌院極擅烹魚。”
季旌寒無不應好,謝諶風拎著魚簍趿拉著木屐,扯著嗓子大喊著“沈從容!”走遠了。
季旌寒還在想剛才那個故事:“凡枵仙長真是這個意思嗎?”
祁初失笑:“當然不是,陛下還真信守夜的鬼扯嗎?凡枵仙長乃得道高人,豈會如此短鄙。這兩人是打了個玄機,只是臣修行不夠,參悟不透,不得而解。”
季旌寒沉默了一會兒,冒出一句,“我本以為……”
祁初似是知他心中所想一般,笑道:“陛下本來以為,守夜只是個貪嘴好酒會耍點小聰明的人?”
季旌寒否認道:“我沒覺得他只會耍小聰明。”
“但是陛下覺得他是個粗人,無禮少節,酒囊飯袋,放浪形骸?!?/p>
季旌寒沒有說話。
祁初微微嘆道:“守夜他……藏得太深,甚至連臣也不能看透他。無論學識武功,謀略才能,甚至是家世背景,縱然臣與他相識已久,也不能知曉他究竟是何由來?!?/p>
季旌寒道:“我就是覺得琢磨不透這個人……這一路上,從了解到他幫助扶湯躲過滅族之危,到他幫我安全返回長安,樁樁件件都讓我覺得這個人是個謀大局之才,另一方面卻又覺得他這個人吊兒郎當沒個正形,時常讓我懷疑此人究竟能否堪當大任。”
祁初微忖,說道:“陛下生自天家,從小學得便是天家禮儀,從小見得也都是進退有度。臣子在您面前不敢有絲毫失態,便是皇親之間互相也是舉止得當,陛下怕是第一次見到守夜這種隨心所欲、無視禮教之人,心里難免會有些不適。但是您可知,這才是守夜聰明之處啊?!?/p>
季旌寒意外道:“怎么說?”
祁初這次沒多解釋,只說了四個字:“兵權,皇權?!?/p>
季旌寒沉默了。
是了,不管什么朝代,什么時候,兵權和皇權永遠是天家最忌諱的東西,現在自己信任謝諶風,是因為自己走投無路了,抓著這根救命稻草不撒手,許諾給他高官厚祿,也無非是一種留人的方式。但如果后面謝諶風手里的兵權越來越重呢?自己又會作何選擇呢?
季旌寒不知道,他現在無法給出這個答案,只是他忽然明白謝諶風當時對他提的最后一個要求——功成身退,恐怕也是給自己一個心安罷,讓自己明白他不貪戀權利,不圖求富貴。
謝諶風……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這魚甚是美味,魚肉鮮香軟嫩,無骨少刺,湯清味醇,極好!”季旌寒忍不住贊嘆著又夾了一箸魚,放在嘴里細細回味。
祁初也甚是意外:“鮮嫩而不失本色,非但沒有半點腥味,還有一絲甘甜,這手藝著實了得?!彼D頭看向一旁侍候的沈從容,笑道:“我都不知你有這一手技藝。”
謝諶風根本沒空出嘴來發表感慨,只一味的風卷殘云,他一個人快吃了兩人加起來的量還多,沈從容在一旁笑瞇瞇地行禮:“謝陛下夸贊?!?/p>
祁初哭笑不得:“魚性本寒,這鶯鴛更是寒涼,你少吃點,別一會兒又鬧胃病?!?/p>
季旌寒關心道:“守夜胃不好?可有看過醫工?要不找宮里的太醫給你瞧瞧?”
美食當前,謝諶風根本沒空理會他,二人只能隨他而去。祁初見季旌寒吃的差不多了,吩咐上茶水漱口,兩人停箸起茶,只剩謝諶風吃得歡。祁初拾起了剛才沒有展開的話題:“陛下打算明日復朝?”
季旌寒點頭道:“這段時日,該鬧的都鬧得差不多了,該消停的也都消停下來,是時候回去整頓朝綱了?!?/p>
“也好。”祁初撫著碗間的串珠道,“這次整頓過后,天朝便是全新氣象了,陛下順勢推行新政,想必也不會再有什么人阻攔?!?/p>
季旌寒捧著茶杯:“其他人都好說,就是這個江呰……江開濟兩朝老臣,年輕時也曾上陣殺敵,為東齊立過戰功。父皇離朝沒多久他便告病,我特許其在朝恩養。他人雖半隱,但心腹仍然活躍朝堂,加上江呰帶頭一鬧,下面那些不甘心被削權的人就都跟著一起起哄了?!?/p>
“江呰只不過是個不成氣候的棋子罷了?!逼畛趼P著串珠,“他興不起多大的風浪來。真正讓臣在意的是江開濟,陛下派去體察的人都是怎么說的?”
季旌寒沉吟道:“太醫對江開濟的病情一直沒有個準確的說法……確切地說,太醫覺得江開濟的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p>
祁初一怔:“此言何意?”
季旌寒珉了一口茶:“太醫號脈說江開濟脈搏有力,體征健壯,與常人無異,但不知為何會一直陷入昏迷?!?/p>
祁初若有所思:“這可就奇了,莫非是中了毒?”
季旌寒搖頭:“太醫說沒有中毒跡象?!?/p>
祁初沉思良久,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眼見謝諶風總算吃飽喝足,抱著茶杯愜意的瞇著眼,便問道:“不知沐圣手尊駕何日能到長安?她定能看出端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