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殿沉浸在一片悲痛中時,全翰卻不以為然,出列奏道:“陛下豈可聽她一面之詞?世間能仿冒筆跡者甚眾,只憑一段故事、一張絹帛便想推案,那豈不是人人皆可效仿之?”
季旌寒蹙眉,剛要發(fā)話,沈亦書卻忽然道:“臣女尚有人證。因臣女始終不信父兄乃通敵叛國之人,故而一直四處奔走找尋線索。終于前不久在北梼查到了一件事:原武威偏將吳洪,如今已叛逃到了北梼,現(xiàn)在北梼?nèi)伍T前軍尉。若能將此叛賊緝拿歸案,便能證實民女所說無誤。”
此言一出,朝堂上復(fù)又炸了鍋,眾臣的議論聲比之前幾次都要大。先不說朝廷早就認定吳洪已經(jīng)身亡,即使他真的叛逃他國,依當前四國局勢來看,“緝拿歸案”又談何容易?
這下便連季旌寒也沉默下來,一旦涉及他國,便關(guān)系重大,容不得隨意處置了。他仔細聽了聽群臣的議論,有一半認為沈亦書在隨意攀咬,另一半則認為茲事體大,不可輕舉妄動,滿朝上下,竟無一人出聲贊成沈亦書。
而這些議論沈亦書自己也都聽見了,她咬緊嘴唇,扣緊牙關(guān),努力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響來。于理,她其實知道此事的難度堪比攀巖蜀道。但是于情,她實在無法放任曾經(jīng)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為國盡忠而死,國卻無動于衷的場景出現(xiàn)。
季旌寒抬了抬手,這下不用敲鐘眾臣也自覺安靜下來。季旌寒開始點名一直沉默不語的幾人:“行閣臺?!?/p>
行閣令蕭聞出班應(yīng)道:“臣在?!?/p>
“卿如何看待此事?”
蕭聞年過四旬,眉目端正,風采不減當年。頜下三綹胡須修剪齊整,顯得他容貌越發(fā)精神,此刻聽聞皇帝垂問,不慌不忙執(zhí)笏回道:“事關(guān)兩國大事,臣不敢妄言?!?/p>
是這老狐貍一貫的風格。季旌寒又點:“凌鸞臺?!?/p>
凌鸞令高裕,是個胡子花白的老翁,此刻他顫顫巍巍出列,玉笏都拿不太穩(wěn)了:“臣附議?!?/p>
要不是一時找不到人接替他,季旌寒早把這位天天和稀泥的老臣請回家頤養(yǎng)天年了。他無奈,只得轉(zhuǎn)向祁初:“右相有何看法?”
卻見祁初執(zhí)笏出班,竟然也道:“臣附議?!?/p>
季旌寒瞠目,瞪著祁初,他本想指望祁初能說幾句建言,誰曾想到祁歲和也不想言講,難不成,今日的朝會就得到這兒了?先行散會再召集祁初和蕭聞私下詢問?
季旌寒正思索著,卻見階下祁初眼風不住往左瞟,他隨之望去,看到那位無論朝堂吵成什么樣子,都無法影響其安眠的禎朔上將軍,心里一亮,開口道:“不知左相有何高見?”
滿朝文武的目光頓時都集中在這位睡得實在香甜的人身上,然后就見……他依然睡得八風不動。
季旌寒提高聲量再次叫道:“左相?”
依然呼呼大睡。
季旌寒別無他法,求救般得看向祁初,祁初清清嗓子:“守夜,散朝后不若我們?nèi)コ匀襄伭T?”
“三上鍋!”謝諶風瞬間睜眼,左顧右盼:“在哪里?在哪里?”
他放眼望去,別說羊肉了,連羊毛都不曾有一根。他瞬間沒了方才的精神,打個哈欠,困頓道:“還沒散朝???”
祁初安慰道:“快了,待你定完方略便散朝了?!?/p>
謝諶風又打個哈欠:“什么方略?”
祁初好耐心,給他從頭講起:“昔年北梼攻破瑯寰,滿城官民無一人生還,守軍將領(lǐng)吳洪不知所蹤,時人聽信吳洪殘部讒言,誤以為沈敘通敵叛國。今瑯寰太守沈敘之女沈亦書遍訪證據(jù),查到一些端倪,吳洪并未失蹤或者身亡,他現(xiàn)叛逃至北梼。只有抓到此人才能證明沈敘清白,還瑯寰一個真相?!?/p>
謝諶風緩了好久才聽清他在說什么,腦子終于稍微清醒過來了。他方才被三上鍋勾起了饞蟲,加上一早上未曾用膳,眼下腹中十分饑餓。他從袖中掏出沐未落給他裝的合意糕,不住地往嘴里塞:“那就去抓啊?!?/p>
季旌寒和階下臣子們對他這一連串的動作都看呆了,祁初倒是習以為常,繼續(xù)道:“但此事事關(guān)兩國大體,稍有不慎難免刀劍相加。所以陛下現(xiàn)在問策于你。”
謝諶風總算弄明白眼下是個什么情形了,他面對滿朝文武詫異投來的目光,泰然自若道:“那就打啊?!?/p>
他說得太過理所當然,就連常尉寺卿都忘了反駁他。眾臣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他嘴里吃著合意糕,還不忘解下腰間懸掛的酒葫蘆喝一口,完全不把這巍巍朝堂、赫赫帝王與滿朝公卿放在眼里。
御史令吳慶歷終于回過神來,出班就要參奏謝諶風無禮失儀,藐視君威。只是他還沒說話,三兩下把合意糕吃沒的謝諶風終于開口道:“吳洪不吳洪的誰管他,這不正好有這個絕妙的理由可以出使北梼嗎?派個使團去管他們要人。古博白要是同意了,我們就說北梼屠戮我東齊無辜百姓,舉朝上下忍無可忍,誓要奮起報仇,然后出師北梼;古博白要是不同意,我們就說北梼私藏東齊叛將,為了給無辜的東齊臣子正名,誓要奮起報仇,然后出師北梼?!?/p>
眾人給他一套“出師北梼”的無恥言論說得瞠目結(jié)舌,甚至都沒有在意他直呼北梼帝君名字的事情。常尉寺卿梁與還終于反應(yīng)過來,小心翼翼道:“明相可能有所不知,北梼兵力強于我東齊,如今我們強行出兵,并無勝算。”
謝諶風不耐煩道:“不是還有鮮羌和西峙?三個打一個還打不過的話你們是該去給東齊太祖磕頭謝罪了?!?/p>
梁與還被他說得懵了:“鮮羌和西峙又從何談起呢?”
謝諶風看他像看傻子一樣:“合縱連橫你沒聽過?聯(lián)合鮮羌和西峙打北梼啊?!?/p>
鴻臚寺卿尹倉庚也懵了:“可是我朝并不曾收到鮮羌和西峙商談聯(lián)軍的函件???”
一旁的祁初已經(jīng)徹底知道謝諶風讓季旌寒準備的兩個使團是干什么用的了,也多少猜到謝諶風的布局和謀劃,但他仍然驚嘆于此人的未雨綢繆與運籌帷幄。他實在想不通,這個人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下的這么大一盤棋,以至于自己身在局中竟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
他看向謝諶風:“所以,你想讓我率團出使西峙?可我并無十足把握勸說峙帝能與我朝聯(lián)軍?!?/p>
謝諶風朝沈亦書方向努努嘴:“所以這不還有她?!?/p>
祁初愕然:“你想令沈女郎出使北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