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書下意識起身就要回避,謝諶風睜開一只眼睛:“你去哪兒?什么毛病就得跑,有什么聽不得的?老實坐這兒。”
沈亦書一怔,即便開明如父兄,在與外人商討政事時也不會讓自己在場,至多是事后可以參議,而謝諶風卻毫無避諱。她看看旁邊把書又翻了一頁的沐未落,猶猶豫豫坐回了位子,祁初倒是并不在意:“玄蒼府的軍改,梁正卿已經在朝上朝下問過陛下好幾回了,陛下也不知你作何打算所以一直拖著他。與州府同制此前未有先例,正衣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趕緊定個章程,也好早日穩定軍心。”
謝諶風又慵懶地把自己團起來,瞇著眼睛舒服的曬太陽,漫不經心說道:“不是已經派溫如今過去整頓了?放心亂不了,等他把底摸回來再說罷。”
祁初就知道問不出什么來,他手指摩挲著因為炭火燒盡而發涼的袖爐,忽然開口說道:“你過去后,替我多多照顧談……將軍。”
謝諶風“哈”的一聲笑出聲來,終于抬眼看向祁初,上下打量他一番,用一種玩味的語氣問道:“這才是你今兒來的目的罷?照顧不照顧的姑且不論,你說這話,是出于什么身份呢?”
祁初不答,或者說,他也答不上來。
謝諶風掰著指頭數:“青梅竹馬?少時玩伴?右丞國相?還是……退婚郎君?”
祁初依然不語,謝諶風嗤笑一聲,指著他對沈亦書道:“小墨點兒,你要引以為戒,以后找郎君莫找這般朝三暮四、吃鍋望盆的,得找個一心一意的,知道嗎?”
沈亦書本來豎起耳朵仔細聽著這段糾葛,正琢磨右相與這位談將軍的關系時,冷不丁被點了名,還是這般言語,心想這話讓我怎么接?應與不應都得罪人啊!
而被指著鼻子罵行為不端的人卻沒有生氣,只是沉默了半晌,然后伸出早已冷掉的袖爐:“給塊碳行嗎?”
“自己拿,指望誰給你加呢?”謝諶風哼笑一聲。
“多謝。”祁初一邊給袖爐加碳一邊說道:“今年的九九卻冰圖,一直沒能得空畫,冬節當天給你罷?”
“不勞煩您。”謝諶風又縮成一團,打了個哈欠:“今年這不是有沈給事么?小墨點兒,今年的消寒圖交給你了。”
……您要不要聽聽您在說什么?“可是今天離冬至只有三天了!”沈亦書試圖反抗,卻被謝諶風堵了回去:“是啊,所以你有三天時日準備呢。這兩天秋官兒備辦飲食布置,你就在屋里畫消寒圖。”
“……荀正卿在休冬假被陛下急召進宮,定是有要案發生,您確定他這幾天還能趕回來準備冬節嗎?”沈亦書疑惑道。
謝諶風都沒有半點猶豫的:“那你一邊畫消寒圖一邊置辦好了,就這么定了,角子我要韭扁鮮蝦餡的。”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沈亦書努力運氣,順氣,保持笑臉:“承蒙官長厚愛,可卑職確實忙不過來。”
“說起來,你這府里人確實太少了,你又不好找仆從。”祁初出言解圍道,“不如讓沈從容過來幫忙罷?左右我府上已經布置妥當了。”
“你看看人家。”謝諶風立刻批評沈亦書,轉頭對祁初道,“不用,就讓她歷練歷練,這么點小事兒都辦不成,還指望她能干點啥。”
祁初愛莫能助地看了沈亦書一眼,抱歉地笑笑,示意自己也幫不上忙了。沈亦書已經沒有氣力反駁他了。她這段時日,白天幫沐未落出診,晚上回來批奏牘到半夜,偶爾還得處理一些本職政事,一刻不得閑。而在此之前,她從未聽謝諶風透露過哪怕半句讓她準備執置冬節的言語。
一旁的沐未落終于從醫書中抬起眼來,微微蹙眉道:“你去幫荀晟破案讓他趕回來置辦,或讓沈從容過來幫忙,別老折騰晗墨。”
沈亦書簡直熱淚盈眶:沐圣手真乃菩薩心腸,救我于水火!
謝諶風態度轉變的那叫一個順滑:“就是,別太辛苦了,你就畫你的消寒圖。”轉頭又對祁初道:“教沈從容來搭把手,你也看到了,我府上什么都沒整呢。”
沈亦書:……
祁初:……
“行。”祁初起身,“我進宮一趟,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長至將臨,欽天監觀兆測年的典禮尚未具妥,玄枵冬例的撥放行閣臺和太博寺吵到現在,來年的祭耕大典以及春耕勸農制也還沒有章程。如今新帝方立,朝中上下廣缺人手,你那兒有合適的人選早點跟我說,多來點荀正卿與沈給事就不用耗死一個我了。”
他指了指壘到一半的雪雕:“你自己慢慢堆罷,我走了。”
謝諶風果然堆到了晚上,雪雕周圍點滿了燈籠,倒是照映的雪雕有種不同白日的美感。他正在細琢三足鱉的眼球時,林知返報說大理寺丞凌輝求見。
荀晟顯然告訴過凌輝進出謝府的方法,他一路低著頭不敢四處亂看,由林知返領著,行到離謝諶風三丈遠便遙遙行禮,不再近前:“大理寺丞凌輝參見明相。荀正卿令卑職前來上告明相,他有要案在身不能及時回府,萬望明相見諒。”
謝諶風來了興趣,一邊拿細錐雕刻眼皮輪廓一邊問道:“什么要案,說來聽聽。”
凌輝忙稟道:“回明相,此案系延平知縣上報,上月中,延平縣連續發生三起命案,因為死者彼此互無關系,兇案又發生在不同方位,因此偵查的捕快們以為只是尋常仇殺,不曾并案。直到本月初第四起命案發生時,捕頭發現其兇器與第二起一致,手法與第三起相同,這才定性為連環兇殺。而這兇手也是膽大包天,在延平縣全縣發起通緝、捕快們全力搜查時,他居然犯下了第五起兇案。因著兇案地點越來越靠近京城,延平知縣不敢怠慢,連夜上疏。今上聞之驚怒不已,責令大理寺、知刑院同典判三部會審,盡早緝拿元兇;又令轅衛營、都畿所同長安府全力搜捕。大理寺上下連同正卿、少卿以及手上暫無要案的寺正、寺監、寺丞今日皆在衙署會商此案。”
“嚯,夠熱鬧的。”謝諶風手下不停,“延平縣不至于廢到連兇手是什么人都沒有眉目罷?”
“回明相,因兇手作案時十分謹慎,幾乎不曾留下什么線索,又在月余內連犯數起命案,手段極其殘忍且死者彼此并無關聯,使得案件偵破難度極高,因此目前對兇手知之甚少。正卿明堂在看完卷宗,并聽取延平縣鋪頭當面陳述后推斷說,兇手當犯鰥寡孤獨其一或二,平日與常人無異或者并不起眼,卻在某些事情上異常執著且扭曲,仇恨家庭圓滿之人;兇手是右利手,考過察試但不曾考過,身無殘缺面容方正。無甚正經營生卻貪杯好賭,大略會點鐵匠活兒。大理寺胥役已經按此尋跡搜捕,正卿明堂會同應少卿已然前往第五起兇案現場探查了。”
“哦。”謝諶風注意力重新回到雪雕上,他還差尾巴上的須就雕成了。凌輝見他沒再發問,不敢叨擾,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有吩咐,于是試探性問了一句,“明相若無他事,卑職告退?”卻不見回復,遂不敢再問,行禮告退。終于,最后一條須陽刻成型,他美滋滋的繞著雪雕轉了兩圈,好好欣賞了一下,覺得十分完美。忽然想起什么,扭頭問道:“你剛才說秋官兒回不回來吃來著?”
四下空寂無人,只有寒風吹過,飄落兩片雪花。
他實在記不起來了,干脆不費這腦子,扭頭張口就來:“明夜,秋官兒也不知道回不回來吃,都不教人來說一聲的,你說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