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休假務,寢兵鼓,商旅不行,帝不聽政事。
宮中百官正列隊朝賀皇帝,陳貢物。無法進都面圣的官員則上奉賀表。季旌寒服通天冠,紗絳袍,面見群臣。殿內有雅樂登歌,君臣一派喜氣。
而在謝府,沐未落照舊去醫館看診,沈從容照舊在準備冬至吃食,謝諶風照舊準備出去給長安城百姓添亂。
沈亦書掛著兩個濃厚的黑眼圈,打著哈欠把《九九消寒圖》塞給謝諶風,有氣無力道:“終于趕在冬節這天畫出來了,您拿去隨便涂,我先去補個覺?!?/p>
謝諶風今日起的倒早,主要是跟狐朋狗友約了去賭酒。他展開消寒圖一看,哈哈大笑:尋常來講,消寒圖一般是涂圈,涂梅花,或者涂字,沈亦書別出心裁的畫了一株生機勃勃的藤蔓,藤蔓上掛著大小不一的八十一個葫蘆,憨態可掬。謝諶風越看越高興,把消寒圖掛在屋里,飽蘸朱墨挑最大一個涂了。欣賞了好一會兒,哼著小曲出了門。
前幾日,經常與謝諶風聚眾賭博的世家紈绔們一商量,決定冬至這天,一人從家里偷一壇好酒出來當作彩頭,一群人輪流同“謝兄”作賭,勢必要扳倒他。謝諶風聽到有酒就精神,早就算計著怎么盡數贏過來,他想了個法子,保證自己能穩贏。
東市長樂坊煙波巷有一處地下賭莊,因藏的隱蔽一直不曾被抓獲。眾人約了在此處作賭。謝諶風到的時候,博望侯世子段振帆、廣霽公次子何染、昭遠侯外侄姜確、內枋臺丞曾惟允之子曾懷沅都已經到了,連蕭拂羽都躲了朝賀趕來打牌。何染噓他:“你不去朝賀,也不怕今上罰你,就算今上寬厚不計較,你老翁也得揍你一頓!”
蕭拂羽笑嘻嘻道:“排冬仗本就只要五品之上的官員到場,我一個從六品過去湊什么熱鬧?”
“說起來你們都帶了什么酒?我今兒可是連我家老翁的‘甘露經’都偷出來了!”段振帆嗓門兒大,震得一旁的姜確都忍不住堵上了耳朵:“段松同你小點聲,吵得我耳朵疼。”
曾懷沅是個胖子,隨時隨地都在吃。他此時一邊往嘴里塞著肉脯一邊嘟囔道:“我還是覺得咱們都被謝兄哄騙了,他嗜酒如命,誆我們偷酒出來多半是有把握都贏走的?!?/p>
段振帆使勁拍了拍他:“曾老弟,三個臭裨將還能頂個萬軍侯呢,我們這么多人一起出主意還怕贏不了他一局!”
姜確皺眉,耳朵捂得更嚴實了:“段松同,你要不跟著謝兄去前線做個流星報馬罷?別浪費了你這天賦?!?/p>
段振帆翻個白眼:“賭坊里這么吵,我怕你們聽不見,大點聲怎么了?再說,我要去前線高低也得是個偏將,才不負我這一身好武藝?!?/p>
何染哈哈笑道:“就你?還偏將呢,你做個馬前卒謝兄都得嫌你不利落!”
“誰要來做馬前卒?”謝諶風揣著手饒有興致的走近,“正好我少個副手,現在報名還能混個副將當當。”
“謝兄來了!”眾人七嘴八舌,卻見他身后跟了一人,兜袍遮身,看不清模樣,只是感覺身形有些清秀。何染見狀起哄道:“謝兄怎么竟找了個幫手不成!”
謝諶風懶洋洋說道:“你們幾個人輪流對我一個,我找個搭子總不為過罷?放心,她不上場?!?/p>
蕭拂羽眼珠一轉,已是有了主意:“謝兄找幫手當然可以,但這規矩也得改改,我們輪流跟你對局,但凡輸一場就算我們贏了怎么樣?”
旁邊賭桌上有人聽到了,搖骰子的空隙中回頭呿他們:“嗬!勝之不武!”
待看清他們衣飾袍服,像是貴家公子穿著,生怕惹了麻煩,又趕緊扭回頭去。段振帆幾人倒是不以為忤:“你不知道我們這位兄長的厲害,十賭八勝,我們今兒可都是拿出看家寶貝來的,這要是輸了回頭少不了挨家里板子,因此車輪戰也不算丟人?!?/p>
“行。”謝諶風懶懶應道,給身后兜袍者指了處身旁的空位,自己一撩袍袖:“今兒賭什么?”
“就玩百戲!”蕭拂羽幾個早就商量好了,“一共七局,我們輸了,好酒奉上,謝兄輸了,得把你壓箱底的賭戲技巧傳給我們?!?/p>
謝諶風爽快應道:“一言為定!”
蕭拂羽擼起袖子:“駟馬難追!”
然后……
眾人就給謝諶風輪流送酒了。
今日的謝諶風比往日更勝,摸的全是好牌,怎么打怎么順。眾人不信邪又是重新洗牌又是讓謝諶風蒙眼摸,還是把把好牌。眼看謝諶風要把酒都贏走了,自己這邊打牌的和觀戰的因為要出哪張牌而吵得不可開交,段振帆著急了,在謝諶風連贏五局之后振臂一呼:“在場者聽著,有擅長百戲者,來這里摸兩把,贏了賞銀百兩!”
滿場賭徒頓時沸騰,摩拳擦掌都欲來試。何染唯恐有濫竽充數者,或者自認賭技不凡者過來白送,忙補充道:“只要真正的百戲高手,若是輸了可要凈身出坊!”
剛才還躍躍欲試的眾人登時猶豫起來,倒是有幾人湊了過來,一個略腮胡子自薦道:“我會算牌,今日已經連贏五把了,情愿一試!”
蕭拂羽等人干脆把牌桌讓了出來,讓這幾人跟謝諶風對局。一番苦戰之下,仍是輸了。有兩個垂頭喪氣的把所有的錢都留下,自覺退出牌局,略腮胡子卻被激紅了眼,解下錢袋拍在桌子上:“我自添賭押十匹布,再來一局!”
謝諶風迤迤然掏了掏耳朵,得意看向蕭拂羽他們:“怎么樣,第七局了,是你們自己上,還是讓他們代?”
幾人嘀嘀咕咕商量半天,推了曾懷沅出來,并且留下了略腮胡子——因為他上一把差點就贏了——段振帆則繼續加價:“還有沒有敢上前一戰的?贏了賞銀二百兩!”
二百兩對在場的賭徒們來說已經是極其的誘惑了,可眾人圍觀了剛才的牌局,都知道這個坐莊的厲害,何況百戲不同別的,陸博、樗蒲、擲籌之流,多憑運氣,百戲不僅需要運氣,最主要是得會算,不僅要算自己的牌,還要算別人的,因此很多人賭博并不打百戲局。而且這次輸了可是要賠上全部家當的,很多想碰運氣的人都卻步了。
這時,一個衣衫臟亂,腳夫模樣的人低著頭走近前:“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