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遠城最大的茶樓靖西堂的說書先生正講著封霖仙師進山采藥救妻卻意外成仙的故事。樓上一位身著藍衣的男子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抿唇微微一笑，細長白皙的手指擱在桌上，竟是比女子的柔夷更美三分。

“封霖仙君得道五百載有余，這故事卻是經久不衰。”一道空靈清冷的聲音響起，一個女子突如其來坐到他對面，自然而然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女子衣闕飄飄，衣著同頭上的發髻一般繁復華美。裸露在空氣中的脖頸、香肩、鎖骨、皓腕、纖手，無一處不是完美至極。只是臉上一抹平淡如水的神情破壞了整體的那一絲魅惑，讓人望而卻步不敢褻瀆。

“尊神”封霖聽到聲音的瞬間起身行禮。

“不必。”她端起茶杯輕嗅復又放下，“吾言多次，喚吾靈音便可。”

封霖坐下，抬手一揮，桌上的茶具就變作了一套白玉茶具。茶壺冒著熱氣茶香四溢。晶瑩剔透的白玉上鏤著圖案，圖案似乎還透著亮。他斟茶遞到她面前。靈音接過茶盞抿了一口。

“世人傳言我食山中靈果成仙，卻不知其內情更不知其艱險。”封霖第一次和這位天上地下唯一一位尊神同席有些不太自在。

“你運氣極佳，凝露霜果吾僅見過一次，你竟用了三枚。若非吾察覺有異特來查看，你怕如今已是另一株靈草了。”她言語調侃，語氣卻沒什么波動。道是無情亦有情，她與天地同壽，人世間的情感對她而言委實不值一提。“你不必遺憾。你有慧根存道心，得吾點化便成仙體，百余年便道至仙君。若是你那未婚妻子所食，怕是當即便沒了性命，連那具軀殼也不剩。”

封霖點頭應是：“尊神來此可有要事？”

靈音放下手中的茶盞，手指繞上衣服上的飄帶：“本是無事的。現在便有了。封霖仙君可知何為神？世間為何有人？為何人道為仙，其余卻為靈或妖？魂從何來，魄歸何去？”

封霖低眉思索，靈音唇角微彎看向樓下的說書先生，似乎聽得津津有味。

良久，封霖才緩緩開口：“據說，上古諸神壽與天齊，是天生天養的存在。諸神隕落后身化萬物，人間因有諸神之氣可得造化成仙，精怪動物之流以正邪劃分，按部就班修煉得了正果的稱之為靈，以本性噬氣生食血肉以修煉之流稱之為妖。”

靈音轉過頭來看他。“你倒是有慧根。”然后就是良久的沉默，“最初的神確實是天地孕化而來，天地不僅孕化了神，還孕化了妖族。譬如如今幾大靈族，狐、龍、鳳、蛟、鸞。這幾族都因有神之血脈所以高高在上。得天地造化，身來不是神體便是仙體，壽命綿長，所謂天地同壽不過是旁的人活得不夠久罷了，不然就不會有什么天上地下唯一一位尊神。”她微微抬手，兩只微勾，桌上的杯子緩緩浮起，在離桌面約么兩寸許的地方開始緩緩旋轉。隨著她手指一頓，“神掌萬物，亦有隕落之時。”杯子變成齏粉消失，杯中的水變成一團水霧，就那樣停滯在她面前。

“神隕后身化萬物，神力潰散成氣。各類氣在世間游蕩，有的被吸收，有的浸染了血氣之類被污染。”水霧緩緩游動著邊得越來越渾濁，“神識在時間流逝中緩緩崩潰，融合了污濁之氣，人由此而來。”她另一只手輕輕拂過，金色的氣息融入水霧，形成一個個水做的小人。

“因為有神的氣和識，所以各類生靈里人類最易修行。而其他生靈修行到一定程度就會幻化做人形。”封霖有些不明白為什么這些沒什么人知曉的上古之事這位神尊要講予他聽。

“天地之氣漸薄，孕化一位神所需時間甚久，神隕落后所掌管的萬物秩序混亂，所以他們開始巡視人間。遇到根骨不錯的人會點化一二，遇到先天靈力深厚的人也會教授一些修習之法。其中十之一二得了機緣會悟道長生。為了道心純粹，他們尋到一處避世之所，久而久之此地自成一界，謂之仙界。”靈音邊說手指微微動著，水變回一個水團，杯子悄無聲息出現還原，她輕輕把杯子放下。

封霖正欲開口，她抬眸看了他一眼。他閉嘴安靜聽著。

“仙職不過是神職的拆分，掌管四時，花草樹木的生長，風云雷電，生靈的生殖繁衍。你可知死靈何處？”靈音提起茶壺給他填了一杯茶。

封霖猶豫了片刻，試探地開口：“人間有傳言，人死后有魂魄歸于冥府，賞善罰惡之后喝了孟婆湯轉世輪回。但是我這百余年走遍了各地，并未見過冥司，只怕是人死道消，不復存在了。”

靈音笑了。“仙君還是執迷了。若是不能寬心，只怕生了妄念，入了魔道。”

清冽的聲音如同天籟，澆滅了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浮躁之感。他定了定神：“多謝尊神教誨。”

“罷了，既然說到此處，這便是你的機緣所在。”靈音伸出手指在他眉心之處輕點。封霖眉心生出一朵蓮花印記。她捏了幾個手決，幾個光芒閃爍的結界出現在兩人周圍。之前她身邊就一直有無形的結界，之前的結界只是遮了凡人的眼，現在的結界連仙人的意識和感知也遮了去。“你看清楚，神魔不過一瞬而已。”靈音閉眼，雙手合掌微微轉動，手指和手指捏了個花形。周身神光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封霖浸浴在神光之中只覺得周身無比舒服，讓他生不起一絲惡念。卻驚覺靈力被壓制，竟然動不了分毫。她手決微轉，一只手往下翻。他眼睜睜看著面前的神祗周身金光瞬間變暗。還是原來的樣貌，原來的裝束，甚至眼神都沒有變。但是周身涌動的魔氣讓他渾身發冷，仿佛掉進了傳說中的無間地獄，無法掙扎，無能求救。他心中了然，面前此人，為神時憐憫眾生，有創世之能。為魔也可即刻毀了這世界萬物，讓這個世界重歸混沌。

他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聽到她又說：“善惡而已，不過表象。靈修善心，妖修本己，并無善惡之分。就同世人，有人茹素，有人食肉，可分善惡否？又如同吾修神道，你修仙道，不過氣不同。吾剛剛有言，這是你的機緣，吾便給你一個成全。原本人死魂散，不知多少個滄海桑田才能聚合成魂，凝結為魄，得以茍延殘喘。即日起，仙君封霖主掌冥界，任期不限。你可以人間傳言為本，開冥司主管天下亡魂。賞善罰惡，拘魂滅詭，引渡輪回。受封陰律太長神君，如此。待過幾日吾會帶眾仙助你開界，待冥司一切妥當，消了執念吾自會依你功德給你一個飛升成神的機緣。開界之力吾已種在你的眉間。有勞你了。”

靈音話落，人就如同來時一般消失不見。封霖心中狂喜，好半天才緩過來。抬袖一揮，桌上的茶具變回先前茶樓的粗茶碗。在桌子上放下幾顆銀豆子，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