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五十一年。
軍營外,萬籟俱寂,唯有幾株枯樹在夜風中瑟瑟發抖,枝椏相互摩挲,發出細微的“簌簌”聲。
晚禾在營帳外不停地來回渡步,目光不時地穿過營帳的縫隙,望向里面那抹微弱的燭光。
“到底進不進啊?萬一……”
晚禾咬緊牙關,手指微微顫抖,幾次欲伸手掀開簾幕,卻又在最后一刻退縮回來。
忽然,營帳內傳來一聲呵斥:“在外頭杵著做什么?為何不進來?!”
晚禾愣了愣,隨后反應過來,咬了咬唇,還是邁步走了進去。
踏入營帳,一股混合著草藥與烈酒的氣息撲面而來,晚禾的目光瞬間鎖定了坐在中央的身影。
燭光搖曳下,裴辭的臉龐輪廓分明,眉宇間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裴辭瞥了晚禾一眼,見她面色蒼白,顯然是被這滿帳的血腥味嚇得不輕,心中不禁生出幾分煩躁,冷哼一聲:“怎么?怕了,怕了就滾出去。”
晚禾聞言,抿了抿唇,沒再說什么,只是默默的走過去。
裴辭見她一聲不吭地走到自己身邊,眉頭微皺,心中有些詫異,但面上卻依舊冷若冰霜。
“怎么?不怕我?”
言罷,晚禾搖了搖頭,目光落在紀瓊書腰間的傷口上,抿了抿唇:“將軍,奴會些醫術,不如讓奴試試?”
裴辭聞言,眉梢微挑,眼中閃過一絲戲謔:“你會醫術?”
晚禾點了點頭:“奴自幼跟著師父學過一些皮毛,雖然不精,但處理一下傷口還是可以的。”
裴辭聞言,在晚禾身上打量一番,隨后點了點頭:“好,那你便試試吧。”
說著,解開了衣帶,露出腰間的傷口。
晚禾見狀,連忙上前查看,傷口很深,還有些許血肉外翻,看起來十分駭人。
晚禾的眼眶微紅,伸手輕輕碰了一下:“疼嗎?”
裴辭一聲不吭,只是冷冷地看著晚禾,見她這般小心翼翼,心中竟生出一絲異樣。
“不疼,不過是皮外傷罷了。”
言罷,晚禾小心翼翼地清理傷口,然后開始縫合,動作輕柔,生怕弄疼了他。
晚禾抬起頭,目光中滿是關切:“奴知道,將軍是大英雄,這點小傷自然不算什么。”
裴辭聞言,看著她認真的模樣,心中竟生出一絲異樣的情緒,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看向帳篷外。
“你今日不該來此,萬一被敵軍探子發現,恐有危險。”
聽罷,晚禾微微一笑:“奴知道,將軍放心,奴是趁著夜色來的,不會被人發現。”
裴辭聞言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眼前的女子,眼神復雜。
縫合好傷口后,晚禾又細心地包扎好,這才松了口氣:“將軍,傷口已經處理好了,這幾日不要沾水,按時上藥,很快就會好的。”
裴辭微微頷首,隨后便站起身來,重新穿上衣服:“嗯,多謝了。”
聞言,晚禾搖了搖頭:“將軍客氣了,這是奴分內之事。”
說著,抬頭對上他那雙深邃幽暗的眸子。
“那奴就先退下了。”
裴辭看著晚禾離去的背影,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感,他皺了皺眉,壓下心中的異樣,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一旁的兵書看了起來。
晚禾離開營帳內,夜色如水,只有風吹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女子抬眸,看著天上的明月:“阿辭,你什么時候才能……認出我?”
說罷,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向自己的營帳走去,邊走邊想。
后日就是阿爹阿娘的祭日了……
裴辭看著手中的兵書,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晚禾方才的模樣,心中竟有些煩躁,索性放下兵書,閉上眼睛假寐。
他總覺得晚禾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具體哪里熟悉,他又說不清。
“阿宛……”
裴辭在營帳中坐了一夜,天剛蒙蒙亮,便穿戴整齊,起身走出營帳,準備去校場練武。
走出營帳,迎面便看見晚禾正站在不遠處,似乎在等著他。
看到她,裴辭微微一愣,隨即想起昨天的事,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你……在這里做什么?”
晚禾聞言,抬頭看向他,目光落在裴辭腰間的傷口上。見他面色紅潤,傷口似乎也恢復的不錯,這才放下心來。
裴辭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的傷口,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聲:“本將軍的傷已經無礙了,你不必擔心。”
聞言,晚禾點了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瓷瓶,遞給裴辭。
“這是奴昨日做的藥膏,每日早晚各涂抹一次,可加快傷口愈合。”
裴辭接過瓷瓶,看著晚禾遞過來的手,目光落在她白皙纖細的手腕上,心中竟涌起一股異樣的情緒。
沉默片刻,裴辭還是接過了瓷瓶:“多謝。”
見他收下,晚禾心中松了口氣,隨后又小心翼翼地開口:“將軍,奴……奴有個不情之請。”
聞言,裴辭眉梢微挑,抬頭看向她:“何事?說來聽聽。”
聞言,晚禾猶豫片刻,還是鼓起勇氣道:“將軍,奴聽聞臨安城有座寺廟,名為菩提寺,傳說十分靈驗,奴想去寺廟為家人祈福,不知將軍可否允許?”
聽罷,裴辭沉默片刻,隨后點了點頭:“準了。不過……你為何要為家人祈福?”
晚禾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哀傷,但很快又掩飾過去:“奴的家人已經不在了。”
晚禾在這事上并沒有撒謊,她清楚記得那天的雨夜是格外的殘忍,將鎮國公府的一百八十條人命全都沖刷干凈,阿娘為了她,不惜用她的命去救自己,她怎么能忘,又怎么敢忘?
她活著的原因,就是為鎮國公府一百八十條人命討回公道。
言罷,裴辭微微一愣,隨即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緒,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晚禾見他沉默不語,以為他不愿答應,連忙開口:“奴不白去,奴愿意做奴婢分內的事,為將軍效力。”
裴辭聞言,看著晚禾小心翼翼的模樣,心中竟有些不忍:“我……本將軍并非這個意思,你想去便去。”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遞給晚禾:“拿著這個,可自由出入軍營。”
晚禾接過令牌,握在手中,感覺沉甸甸的,抬頭看向他:“奴多謝將軍。”
裴辭擺了擺手,示意晚禾不必多禮,隨后便轉身朝著校場走去。
晚禾拿著令牌,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校場內,士兵們已經開始操練,喊殺聲震耳欲聾。
裴辭大步流星地走向校場中央,士兵們見狀紛紛停下手里的動作,行禮。
裴辭微微點頭,示意士兵們繼續操練,自己則轉身回到營帳內。
營帳內,裴辭坐在桌前,看著桌上的地圖。
地圖上標記著臨安城以及周圍的地理環境,裴辭的手指輕輕劃過地圖,眼神中閃過一絲思索。
裴辭知道,如今的臨安城是景德的軍事重鎮,一旦失守,北蠻便可長驅直入,直逼景德。
裴辭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北蠻的地形,他必須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才能保住臨安城。
這時,一個士兵匆匆跑進來,行禮:“啟稟將軍,謝副將求見。”
裴辭睜開眼睛,語氣平靜:“讓他進來。”
營帳被掀起,謝安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身穿軟甲,腰間佩劍,英姿颯爽。
裴辭看著謝安,淡淡一笑:“你怎么來了?今日不是在城中巡視嗎?”
謝安聞言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裴辭:“這是朝中急信,我剛剛收到。”
裴辭接過信,打開一看,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信中內容大致是:朝廷得知臨安城戰事告急,特派太子少傅李淑然前來督軍。】
裴辭看完信,眉頭緊鎖:“李淑然?這個人我倒是聽說過,是朝中有名的大儒,文官之首,怎么會來督軍?”
謝安笑了笑,說道:“此人雖然是個文官,但頗有遠見,在朝中也有一定的影響力。”
裴辭聞言沉默片刻,隨后將信放在桌上:“不管怎樣,他既然來了,那我們就好好接待一下。”
謝安聞言點了點頭,說道:“不過,李淑然這個人脾氣古怪,恃才傲物,恐怕不好相處。”
聽罷,裴辭淡淡一笑:”脾氣古怪?那就讓他先嘗嘗我裴辭的脾氣。”
謝安聞言笑了笑,他知道裴辭素來以脾氣暴躁著稱,一旦發起火來,連皇帝都敢頂撞。
“傳令下去,務必確保李淑然的安全,不得有任何閃失。”
謝安聞言點了點頭。
“阿辭,作為兄弟,兄弟跟你說句趁心話,不管如何,他畢竟是太子的人……”
裴辭聞言擺了擺手:“我心里有數,倒是你,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聽罷,謝安臉色微變,說道:“最近北蠻蠢蠢欲動,似乎有南下的意思。”
裴辭聞言神色一凜:“北蠻?他們終于是按捺不住了。”
言罷,謝安道:“不錯,北蠻素來與我景德不和,如今景德內憂外患,北蠻趁機南下,倒也不足為奇。”
裴辭聞言沉思片刻:“北蠻狼子野心,若讓他們得逞,景德危矣。”
謝安皺眉:“如今我景德內憂外患,北蠻又虎視眈眈,當務之急,是如何應對北蠻的進攻。”
“如今我軍與北蠻對峙于臨安城,若北蠻來犯,我軍可憑借地勢之利,挫其鋒芒。”
謝安聞言點頭:“不錯,臨安城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若能在此處擊退北蠻,則臨安城可保無虞。”
裴辭點了點頭,隨后看向謝安:“你可知,北蠻此次派出的將領是何人?”
謝安聞言皺眉:“北蠻素來以騎兵見長,此次派出的將領,恐怕也是精通騎射之人。”
裴辭冷笑一聲:“北蠻的騎兵,確實難以對付,但臨安城地勢險要,騎兵難以發揮其優勢。”
謝安聞言眼神一亮:“將軍的意思是?”
裴辭伸手在地圖上劃出一條線:“你帶人在臨安城外圍設下埋伏,待北蠻騎兵來犯,便從兩側殺出,打他個措手不及。”
謝安聞言眼睛一亮:“妙啊!如此一來,北蠻的騎兵便成了甕中之鱉。”
裴辭點頭:“不過,此計雖妙,卻需謹慎行事,切不可被北蠻鉆了空子。”
謝安聞言拱手行禮:“末將明白,定當全力以赴,不負將軍所托。”
裴辭拍了拍謝安的肩膀:“此次行動關系重大,你務必小心行事,切不可掉以輕心。”
謝安聞言點頭:“將軍放心,末將心中有數。”
聽罷,裴辭微微一笑:“有你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
謝安見狀笑道:“將軍,若是無事的話,我便先去準備了。”
裴辭點了點頭:“去吧,有任何情況,立刻向我匯報。”
“記得,平安回來。”
謝安聞言點頭,笑道:“舍不得?”
“去你的。”
言罷,謝安喃喃了幾句,便轉身離開了。
裴辭笑了笑,隨后看著臨安城的地勢。
裴辭知道,如今臨安城局勢緊張,李淑然在這個時候前來督軍,恐怕沒有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