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肅睡了半天,醒來時,已是酉時,而小元早就候在一旁了。司馬浩云還沒有回來,小元說,剛才主君已派人回來說要留在宮中用晚膳了。
閻肅好好地睡了一覺,精神又好了很多,她掙扎著爬起來,小元趕快上前扶著她,但覺手所觸碰之處柔若無骨,心中又驚又疑,他忽然想起上次在永州將軍府書房里的那次“事故”,當時閻肅給他的感覺……他不敢多想下去。
“小元,”閻肅此時的聲音響亮了很多,“我好餓呀,可以吃晚飯了嗎?”
“當然了,晚膳早就準備好了,就等公子醒來呢。”小元柔聲道。
“小元,你以前都是直接叫我的名字的呀,為何如今這么見外?公子前公子后的,你又不是我的家人,你們主君又不在跟前,不必跟我這么多禮呀。”閻肅嗔道。
“公子……”
“小元。”閻肅瞪著他。
小元子只好苦笑:“好啦,我去吩咐擺飯,好不好?”
“好。”閻肅笑了,“你要陪我吃飯哦?”
“是——”小元無奈地搖搖頭,他是斗不過她的。在主君面前,她說一個字勝過他說一百句。不過,他還是愿意遷就她的,心甘情愿,只要她高興就好,只要她好好的,他的主君才能好好的。
閻肅確實好了很多,她可以下床了,不過,小元還是堅持要她在床上吃飯。
于是,侍從們把幾案擺到了床上,擺上米粥和幾樣新鮮小菜,還有一盅濃濃的白鳳湯,那是小元為她精心燉了一個時辰的。
閻肅一面喝著湯,一面故意皺眉道:“小元,你沒有在湯里放什么奇怪的補品吧?”
“哦,放了些紅參、杞子、紅棗,對了,還有黃芪和桂圓,是潘太醫教我的。怎么了?不好喝么?”
閻肅聽了,心里暗笑,她當然沒有喝到什么怪味,只不過是上次那個“大補湯”讓她有些心理陰影。
“潘太醫?”她心中一動,難道太醫是知道了?所以才要燉這個湯?
“對啊,就是昨夜從宮里請來給你把脈的太醫,年紀雖然大了些,說話嘮叨,不過,他的醫術還是很不錯的。他開的方子,你才喝了兩次就好多了。”小元高興地說,滿意地看著閻肅終于有點血色的臉。
“你說,太醫,給我把脈了?”她輕聲問,有種強烈的不安感。上官天宇之前曾一再跟她說過,就算身體有不舒服,也絕不能找大夫把脈,因為經驗豐富的大夫都能從脈象中辨出坤脈。如今是太醫局里的太醫,自然是經驗豐富的名醫了,那么,必然能從她的脈象中發現了端倪。
“對啊,當時你在昏睡著,不知道吧?潘太醫瞇著眼睛把了很久,起碼有兩支香的光景,我差點以為他老糊涂了診不出來卻又要硬撐呢……”
“那,然后呢,他說了什么沒有?”她緊張地問。
“嗯,望聞問切嘛,他又問了一堆問題,然后就說,你是受了風寒,還說你先天體質弱,又有什么病根……對了,閻肅,你小時候有什么病根么?”
“病根?”
“對,太醫說,你可能小時候留下了病根,如今受了寒,就又勾出來了,所在這次發作起來就會猛一些,這次病好了,還要好好調養身體才行。”小元送潘太醫回太醫局時,小元忍不住又追問太醫,太醫才跟他說了些,而且,看他那么誠心誠意的,又教他煲幾樣補湯給公子調養身體。
閻肅不禁苦笑,那太醫果然厲害啊!她當然知道自己那個病根了!所以每到冬天,李忠一直都很小心照顧她的衣物厚度還有臥房、營帳的火盆等,而上官天宇如果聽到她的一聲噴嚏就會逼她喝姜湯……
“是啊,我很小的時候曾經在大寒天里不小心掉到冰水里了,大病了一場,就留下了病根……”她隨口說道,她當然不能說那個真正的原因。
“原來如此,難怪太醫說你體寒呢!”小元嘆息道,“我就在想,一個男人再怎么身子弱也不會是體寒之癥的吧。”那天,太醫還神神秘秘地告訴他說,只要他天天燉那幾樣湯給公子喝,公子的身體就能慢慢調養起來,將來太子殿下一定會很高興的。
聽了他后面那句話,閻肅心里又安定了些:“太醫還說了些什么?”
“沒什么了,就是囑咐煎藥和調理的事。”
“沒說其他別的事了?”閻肅不死心。
“其他別的事?什么事?”小元驚訝地問。
“哦,就是不知道才問呀……”閻肅笑道。
“你病得昏昏沉沉的,主君都急壞了,誰還有心思說其他事呢?”
“哦……”閻肅低頭喝著雞湯,心想,那太醫居然沒有說,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其實是女扮男裝的將軍?或者他以為自己是王府中的女眷?真是急死人了,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
小元有點疑惑地看著她,心想:閻肅到底在擔心什么?太醫能發現什么事情?是“他”的身體有什么其他毛病么?嗯,顯然是“他”很在意的事……
吃完晚飯,在閻肅的一再堅持下,小元給她準備了兩大盆熱水,并且同意讓她自己一個人沐浴,不許任何人侍候。當然,小元一直守在門外不敢離開一步。
閻肅好好地洗了個澡,換上干凈衣衫,整個人都舒服了很多,雖然仍是渾身發軟,但是精神卻是好了很多。侍從們又把她床上的被褥都搬走了,換上新烘暖的干凈被褥。
司馬浩云在宮中商議回朝及大婚的事,直到亥時才回到越王府。
他悄悄走進閻肅的房間,小元低聲稟報說,閻肅已經睡下了。他輕輕點點頭,輕輕走到床頭,微弱的燭光下,那張小臉已有點紅暈,不再那么蒼白了,她表情柔和,睡得正香。
司馬浩云吩咐仍在那小榻上給他安排被褥,他今晚仍要宿在這里。
小元知道勸也無用,便立刻照辦了。
次日一早,閻肅便醒來了,這一次,她又發覺自己似乎被什么東西壓著,無法動彈。她睜開雙眼,便看到那張已經很熟悉的臉在面前,那主人正呼吸均勻地睡得很香。不知道是否因為已經適應了在睜開眼睛就看到他的這種情景,她居然并沒有受到驚嚇的感覺。她又一次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毫無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怎么會這樣?她悲哀地想,難道是自己越來越遲鈍了么?還是因為這一次病得實在不輕?但昨晚睡覺時明顯身子沒有那么沉重乏力了,昨晚也沒有做什么奇怪的夢呀!
司馬浩云慢慢地睜開眼睛,他仍是保持著隔著被子抱著她的睡姿。他昨晚睡得很好。自從他在閻肅身邊躺下,很快就進入夢鄉了。其實他一開始確實是躺在那邊小榻上的,但卻總覺得渾身不自在,于是便抱著被子跑到對面床上了,于是便美美地睡了一覺。這是他平生第二次和另一人躺在一張床上過夜,前夜是第一次。
“醒了?”閻肅輕聲問。
“嗯。”他輕輕地應了一聲,眷戀地看著她。
“你昨晚睡錯房間都不知道啊?”她說道,皺著眉頭。
“不知道。”他微笑。
“什么?”她愣了。
“我沒有睡錯房間呀,所以不知道。”他仍是一臉的笑。
“……”她無語地瞪著他。
“小肅,我忽然發現,”他笑著,“原來抱著你睡會這么舒服的。”
她的臉刷地紅了,急道:“你胡說什么呢?”
“怎么是胡說呢?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我就是這樣抱著你的,睡得很好呀。”他很認真地說。
“如果不是我病了,一定會把你踢到床底下去的。”她瞪著他。
“為什么?”他有點委屈地看著她。
“我不喜歡和別人……睡一張床上……”她越說越小聲,臉更紅了。
“我以前也不喜歡,”他很認真地說,“但是,這兩天發現,原來我是喜歡和小肅一起睡的。”
“你……你別再胡說了,好不好?”她更急了。
“怎么是胡說呢?這是真的呀。他們也看到了……”他說的是在房中值夜侍候的那兩名小侍從。因為閻肅仍在病中,小元特意安排了兩名小侍從在房中值夜,以防不時之需。
她這才想起房中還有其他人,急得快要哭了:“你,你還好意思說他們?他們,他們……看到這兩個男人居然……嘴上不敢說什么,心里一定覺得很古怪的吧……”
“傻瓜,有什么古怪的?我們又沒有睡在一床被子里……”他安慰地拍拍她,雖然仍是隔著那床厚厚的絲被。
什么?“睡在一床被子里?”閻肅不敢想象那會發生什么。她的臉色很難看。
“傻瓜,不要胡思亂想好不好?我又沒做什么不得了的事。再說了,歷朝歷代,同床夜話促膝談心的好兄弟好朋友多了,有誰會笑話他們?”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臉,手中只覺滑膩綿軟,甚是舒服。他控制著自己,禁止自己繼續摸下去。
她只能無言以對,確實,兩個男人睡在一張床上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如果被上官天宇或母親知道了,一定會以為她已經失身于人了!她只能暗自叫苦。
“小肅,今天感覺好點了么?昨晚倒是睡得很安穩的。”他摸摸她的額頭,已經完全不燙手了。
“好多了。”她輕聲說。
“那就太好了。我今日不用上朝,也不用進宮了,可以好好地陪你。”他高興地說。
“哦……”她有點悶悶的,以后可要怎么處啊?她真的有點撐不下去了。
小元早就備好了早膳,也煎好了藥湯。
閻肅已經完全可以自己下床了。但司馬浩云還是不允許她走出溫暖的寢間,因為昨晚下了一場小雪,外面很冷。他可不能接受她再那樣病一場了。
于是,閻肅只得在寢間內來回走動,以稍作運動,因為躺了兩天,實在是難受。好在這個房間很大,司馬浩云吩咐侍從把一些家具搬開,騰出一個地方給她走動,因為擔心她會不小心碰著了。
當她終于坐下休息時,司馬浩云便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小肅,等你大好了,我再帶你到京城的大校場去騎馬跑幾圈。”他安慰她。
“其實,我覺得已經大好了。”她皺著眉頭說,她實在不喜歡被關在屋子里的感覺。
“才剛能下床,怎能說是大好了?”他憐惜地白了她一眼。
“可是,再過兩日就是除夕了,難道我還得呆在這個房間里不可?”她嘟著小嘴。
“嗯,到除夕那天,我準你走出房間,如果那天天氣好的話,我陪你到花街上逛逛,買些好玩的玩意兒,可好?”
“真的?說話要算數哦?”她終于有點高興了。
“當然,大哥什么時候說話不算數了?”
“就算你不能陪我,我也要到花街逛逛。”她說道。
“好,前提是天氣好,不下雨不下雪,知道么?”
“知道了。”
“小肅,能不能跟大哥說說?”他溫柔地看著她。
“什么?”
“你病的那天晚上夢到什么了?”
“夢?”
“對啊,你整晚在做夢,還哭著叫‘哥哥’呢,你在夢里所喚的那個‘哥哥’是誰?”
“哥哥……”她愣了愣,她居然在夢中喚出了聲音,在夢中,她又回到了那個風雪交加的山谷里,哭著祈求哥哥來救她。她的臉色刷白,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境地。
“小肅?”他伸手緊緊握著她冰冷的小手,“怎么了?”
“嗯?沒,沒什么,只是一個夢而已。”她垂首低聲道,卻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小肅,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大哥說的。”他用力握著她的手,仿佛在給她一個強力而安全的保證。
“我,那天還說了什么話呢?”她低聲問道。
“嗯?那天晚上你也沒說什么話,就是反復那幾句……”他心痛地看著她,一回想起她那天的情景,他就無比自責和心痛,仿佛她的痛苦都是因他而起的。
“說什么了?”她追問道,她好擔心自己會不會泄漏了什么東西。
“你說,‘肅兒好冷’,‘好害怕’,還有,‘哥哥救我’。”他低聲道。
“哦……”
“你夢到什么了?”
“我……”她顫抖了一下,低聲道,“我夢到自己很小的時候,一個人在一個山谷里,下著大雪,好冷,好害怕……”
“所以,你就想找哥哥救你,是么?”
“嗯……”
“你想找的那哥哥是誰?”
“哥哥……”
“是不是上官天宇?”他顫聲問,緊張地看著她,心里象被一只手緊抓著一般地難受。
“上官天宇?”她剛想順口說“是”,一看他的表情,她急忙把那個字吞掉。
“是不是他?”
“不是,當然不是。”她搖搖頭。
“不是?”他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氣,但仍是疑云不消,“那是誰?”
“我,我夢到的是小時候的我,那時候的哥哥是……”她停了下來,該怎么說才好呢?
“是誰?”
“是大伯父家的哥哥。以前,都是他帶著我們這些小兄弟一起出去玩的,只要是哥哥帶著,家里才同意我們出門玩的。”她低聲道,其實她對于那位大堂兄,除了年節時見過幾次面,幾乎沒有什么接觸。
“是你家的堂兄啊?原來如此。”他終于放了心,“他”夢到的是小時候,夢到的人自然是小時候一起的玩伴了。
“是……”她輕聲道。
“以后,可不能再夢到別人了,知道么?”
“什么?”
“以后,要夢到我,無論是夢里夢外,我,就是你最可依靠的大哥,知道么?”他拍拍她的手,很認真地說,“無論什么情況下,大哥都會救你的!”
她愣愣地看著他,心想:如果你真的知道我如今的處境,你真的會救我么?你要怎么救我?對啊,他將來是坐在朝堂最高高在上的那個位置的人,他自然是有權力救她的,只不過,她不知道是否還能撐到那個時候。
“小肅,你不相信我么?”
“信,我信。”她輕輕點點頭,苦笑道,“我希望不會出現那種情況。”
“傻瓜,我不會讓你出現那種情況的。”他很篤定地說。
她只好笑笑,其實她一直處于那種境況之下,隨時都有可能被發現,隨時都有可能被問以欺君之罪!
“對了,小肅,你在家里都是喚‘肅兒’的么?”
“素兒?”她又一驚,他知道什么了?
“對啊,你在夢里是這樣自稱的,而且,那個,那個上官天宇也是那樣喚你的。”他不無妒忌地說。
“嗯,對啊,我在家里的時候,家里人都是喚我‘素兒’的。所以,上官將軍就如同家里人一般地喚我了。”她只得說道。
“那好,以后大哥也叫你‘肅兒’好了,就如家里人一樣,可好?”
“啊?哦……”她只得應著,反正很多人也是這樣喚她的,天宇哥也是這樣喚她的,再加一個司馬浩云也沒有什么問題呀。
“肅兒……”他滿意地笑了,感覺和“他”又親近了很多。
“嗯……”
正說著,一名侍從進來了:“稟報主君……”
司馬浩云不禁皺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