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府中,內書房。
司馬浩云端坐在上座,慢慢地喝著茶。
鳳翎在旁邊輕輕踱著步子。
小元站在一旁,仔細回憶著今天所有的細節,包括出門前的準備,以及路上的一切。
“今日是大年初一,天氣甚好。公子想出去走走,小元也覺得公子應該出去曬曬太陽。今日城內人多,小元覺得,如果是乘車出去,可能會有所阻礙,沒有騎馬那么方便,所以,就建議公子騎馬出城。為了安全,小元還特意安排了兩名侍衛跟著?!?/p>
“安排了誰跟著?”鳳翎插口問。
“跟隨的是李飚和田靖。”
鳳翎點點頭,沒有再問。于是,小元繼續說下去:“路上的人特別多,而且很多老百姓把小孩子也帶出來了,所以,我們的馬走得特別慢,走了半個時辰才到了城門。出城的時候,嗯,人有點多,我們在城樓上還等了一陣?!?/p>
“哦?可有看到什么熟悉的人么?”鳳翎又問。
“嗯,要說是小元認識的人,在路上碰到了幾個,有大司馬家的大管家,跟著一輛車子,想是大司馬夫人出門上香;有趙太師家的,有戶部尚書家的,有太常寺卿家的,還有都察院御史家的,也是跟著幾輛車子……”
“他們都看見你們了么?”
“應該都看見了,還互相見了禮?!?/p>
“那么,他們有沒有注意到小閻?”剛問出口,鳳翎就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
小元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慢慢說道:“那么標致的公子,想必都會注意到吧?!彼裉彀l現圍在他們馬匹旁邊的人越來越多時,他就后悔沒有乘車了,有時他都覺得那些人是故意圍過來的,為了看他那標致的閻公子。偏偏閻肅今天打扮得特別惹眼,小元甚至聽到有人叫道“快來看呀,這里有位超俊俏的小公子呢!”“什么?居然有公子長得這么俊?不可能,一定是公主千金女扮男裝出來玩的!”“嘩,一定是公主,沒錯!快來看公主呀!”亂哄哄的,小元頭痛不已,又不能縱馬直沖。
“那,有沒有人向小閻行禮?”
“有,不過,沒有人打聽公子的身份。”太子的近身侍從陪伴著的美貌公子,誰敢多言?于是遠遠地便有人向閻肅行禮致意。
“嗯,后來呢?”
“后來,我們好不容易出了城,城外也是很熱鬧,不過,總算寬松些,沒有那么擠,我們的馬可以慢慢走?!?/p>
“路上可有在哪里停留?”
“沒有,除了偶爾看了一下那些賣解的和玩雜耍的,不過,都是在馬上立著看一陣子而已。后來,就來到棲霞山了。山上那條小路特別的擠,很多上香的人,還有轎子,騎著馬根本沒法走,于是,我們就下了馬,打算走上去。是小元陪公子上山的,李飚和田靖就在山下等著。
唉,那條山道,人實在是多,走著走著,小元就和公子被分開了,公子在前面走,小元在后面跟著。到后來,小元和公子離得越來越遠了?!?/p>
“等等,你們分開的時候是什么原因?是有人故意擠開你們的么?”
“鳳大人,應該不是故意的,是有幾個小孩子一路上都在打打鬧鬧的,為了避開他們,結果,我們就分開了。然后,不時的有轎子穿插過來,我們就越離越遠了?!?/p>
小孩子?鳳翎皺了皺眉,那些小孩子也許是故意安排的,但是,卻無法查證了。
“人們都是不斷的往前走,公子無法停下來和小元匯合。后來,我們就約好到山門那里匯合。等小元好不容易擠到山門前,山上都是人,根本找不到公子。小元找了半天,問那守山門的兩個和尚,那和尚說沒有見到過那樣的一位公子。后來,在山門另一邊的那個側門那里找到兩個小沙彌,跟他們一打聽,果然,公子是從這個側門進去了。于是,小元就馬上進寺找尋,后來,就看到公子在那葉思涵的陪同下從林子里出來了。”他心中忐忑,不知道是否應該說明當時葉思涵是抱著閻肅出來的,主君聽了一定會大發脾氣。
“小元,你好好說一下,當時你看到小閻和那葉思涵出來時是什么樣的情況?”
“嗯,公子,公子,頭發凌亂,衣衫破損,甚是狼狽。把小元嚇壞了!小元開始還以為那,那葉思涵在欺負公子……”小元子輕聲說道。
“頭發凌亂,衣衫破損”,司馬浩云雙目凌厲,捏著茶盅的手上青筋都冒出來了。
“那么,小閻是自己走出來的?”鳳翎順口說道,他記得當時閻肅說“他”已是力竭倒地了。
“不,不是的,公子,是那葉思涵抱出來的?!毙≡獩]有辦法,只能直說了。
“什么?”司馬浩云果然怒了,猛地把茶盅用力拍在案幾上。
“浩云,小閻已經力竭了,他站都站不了,自己怎么能走呢?”鳳翎連忙安撫他,又轉頭問小元,“小元,你還記得當時那葉思涵是什么表情么?”
“這……小元說不準,大概是……很輕松吧……”
“很輕松?怎么說?”
“嗯,就是,感覺心情不錯吧?!?/p>
“心情不錯?”鳳翎不禁沉思起來。
司馬浩云冷冷地瞪著小元:“然后,那葉思涵就一直抱著肅兒到山下了?”他妒火中燒,他忘了閻肅說過他們是分別下山的。
“不,主君,沒有。因為公子受了驚,還,還受了傷,況且,也不知道是否還有刺客在人群里,不能就那樣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而下山的。小元在山門外找了一乘轎子,公子是坐轎子下山的?!毙≡泵Ψ洲q。當時閻肅的樣子極為狼狽,而且,他們也擔心刺客會躲在人群之中偷襲,于是,葉思涵提議小元去“雇”一乘轎子。所謂“雇”,在這個熱鬧的小山上是雇不到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強征”。于是,小元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京官家的軟轎,就直接告訴他們“太子殿下需要借用你家的轎子”,然后就把轎子“借”走了。閻肅上了轎子,小元和李飚在旁護著,一路到了山下,換了輛馬車,然后一路回城。葉思涵則是讓寺僧去大理寺報案,并讓衙差幫忙找了一頂轎子,把賀之榮送下了山,并直接送回了尚書府。
聽了小元的描述和解釋,司馬浩云總算壓下了火氣,但心里仍為那姓葉的無禮而憤憤然。
“回城的路上有沒有發生一些奇怪的事情?”鳳翎問。
“回城的路上……”小元很認真地回想了一遍,然后搖搖頭,“沒有,一切正常?!?/p>
“看來,對方的目的果然不是真的想刺殺小閻。”
“對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浩云,今日永州有報告?!?/p>
“哦?是不是韻晴軒有動靜?青峰寨如何了?”
“浩云,原來你也留意到那韻晴軒的。正是,韻晴軒有人進京了,現在沁香園里?!?/p>
“哼,青峰寨呢?可有異動?”
“青峰寨少當家仍未找到,只怕是……”鳳翎沒有說下去,大年初一說“兇多吉少”這樣的話實在不太好。
“嗯,青峰寨大當家雖說曾向本君表了忠心,不過,仍不能掉以輕心。必須密切監視?!?/p>
“正是如此?!?/p>
“那么,那躲在沁香園里的永州來客,是否與今日之事有關?”
“浩云,目前,閱風樓正在監視著。不過,鳳翎以為,今日之事,對方的目的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對方要對付賀尚書,所以故意伏擊賀之榮;另一個可能是:對方要對付的是太子殿下,所以故意伏擊閻肅。而根據小閻所說的情況來看,第一個‘可能’很可能不存在,也就是說,賀之榮的事是個‘意外’,那么對方想對付的應該不是小閻,而是小閻后面的那個人了?!?/p>
“你是說,他們是沖著本君來的?”
“這是最大的可能。”
“他們襲擊了肅兒,又不傷他,難道只是為了給本君提個醒嗎?”
“對啊,如果對方想要借小閻威脅太子,那為何不把小閻綁走呢?”鳳翎沉吟著。
司馬浩云頓時冷汗直冒,如今并不能確定那“對方”是誰,如果真的把肅兒直接綁走了,就象郎子昆那樣突然失蹤了,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我猜,對方也并不清楚太子的安排,這一次是借小閻來探一下路的。如果貿然刺殺了朝廷命官,朝廷一定會著力查辦,而只是失去一個小小的參將,對于太子來說幾乎毫無影響。那么這次的襲擊可以說是毫無意義的。”
“探路?”
“對,看看太子對此事的反應?!?/p>
“怎么說?”
“如果太子反應激烈,那么,就有兩種可能:一,小閻是個可以左右太子的人;二,太子沉迷美色,有斷袖之癖;三,如果第一點成立,那么,下一次就絕不是象今天那樣嚇唬一下那么簡單了,必然有下一步行動;四,如果第二點成立,那么,太子耽于美色,不思進取,那就大有文章可做了,就算太子并非真的沉迷美色,但也有了沉迷美色之名,也一樣可以造成‘太子耽于淫樂,不思進取’的假象……”
小元為太子和鳳翎奉上剛泡的香茶。鳳翎接過茶盅來,慢慢地喝了起來。
“只是這樣嗎?如果兩點都成立呢?”司馬浩云冷笑。
“如果兩點都成立,如果對方是楚國朝中之人,那么小閻必死,而太子之位也必然不保?!?/p>
“如果對方是別國的奸細呢?”
“如果對方是別國的奸細,那么對方就投其所好,要么就想辦法收買小閻,為其所用;要么,就盡量為太子提供美人,讓太子好好享用的同時,那美人就可以左右楚國了;當然,很有可能是兩種方案都會一起進行的。”
“如果對方是內外勾結的呢?”
“如果是內外勾結的話,那么對方的真正目的就是謀奪楚國的江山了。”
“在本君看來,”司馬浩云沉吟了一會兒,慢慢說道,“此事不可能是單純的別國奸細所為?!?/p>
“嗯,鳳翎也是這樣看的,而且,很有可能,朝中有人故意搗亂。我會讓閱風樓徹查此事,首先要弄清楚那棲霞寺和葉思涵是否跟此事有關聯,而且,賀之榮的出現也很可疑,說不定能找到一個突破口?!?/p>
“此事必須報大理寺立案。”
“浩云?”
“楚國的從四品參將遇刺,必須報大理寺立案,況且,其中還牽涉到吏部尚書的長公子和王城衛尉,我們要堂堂正正地查這件事。閱風樓則在暗中調查。如果是朝中之人搞鬼,那么正好可以探一探他們的虛實?!?/p>
“但是,如此一來,小閻就不得不配合大理寺的調查了,如果大理寺的人整天來叨擾,小閻怕會受不了吧?”
“不用擔心,本君會讓小元來應付的?!?/p>
“嗯,這樣一來,我們也可以趁機探一探大理寺卿崔中元的虛實?!兵P翎早就收到線報,那崔中元似乎與梁國有勾結,但還沒找到證據。
“嗯,對了,鳳翎,你把蘇彥調來越王府吧。”
“蘇彥?”
“對,我要讓蘇彥日夜在暗中保護肅兒?!?/p>
“可是……”
“你剛才分析得很有道理,如果讓大家認為肅兒是可以左右本君之人,那就會對肅兒大大的不利。本君,本君還要回宮里去,不能日夜守在肅兒的身邊,但是,本君必須要保證他的安全。所以,我要蘇彥幫本君保護他。”司馬浩云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鳳翎愣了愣:“明白了?!彼緛磉€以為司馬浩云這一次是無論如何不肯回宮去的,卻沒想到居然會主動提出回宮的,回宮和不回宮,都是因為同一個人!
“你馬上把他召來吧,等見了蘇彥,本君才能離開?!?/p>
“是,主君?!兵P翎極少會稱司馬浩云為主君,但當他認真地說出那一句時,必然是因為他從心底里認同主君。
“另外,你說沉迷美色嗎?哼,看來本君真的要沉迷美色了……”如果今日的一切都是那個人安排的話,他必須有所對策。
“浩云?”
司馬浩云揮了揮手:“你先去吧,讓蘇彥直接來見本君。”
“是,主君,鳳翎先行告退?!?/p>
鳳翎走了。小元立刻跪了下來,伏在地上:“請主君責罰!”
司馬浩云愣了一下,皺皺眉:“小元,你又怎么了?”
“主君,小元沒有照顧好公子,害得公子受了那么重的傷,小元,小元請主君責罰?!?/p>
“好了,小元,你要更用心地照顧肅兒,讓他早日康復,將功贖罪,知道么?”
“是,小元明白?!?/p>
“起來吧。本君要去看看肅兒?!?/p>
“是,謝主君!”小元又磕了三個頭,才站了起來。
已經過了戊時,閻肅剛剛喝了一盅湯藥,斜靠在床頭的大靠枕上休息。
司馬浩云走進來,輕輕坐在她的身旁。房中守候著的兩名小侍從馬上退下去了。
司馬浩云張開雙臂攬她入懷。閻肅毫無抵抗能力,只能習慣性地靠在他的胸前。
“肅兒,現在感覺好點了沒有?”
“好多了,身上也沒有那么痛了?!?/p>
“肅兒,大哥今夜還得回宮里去,不能陪你了,對不起!”他俯頭輕吻她的發鬢,無限迷戀。
“知道了,別擔心,我在這里安全得很,又有小元陪著,沒問題的?!彼Π参克?,她知道的,他是真的關心她,雖然不明白他為何對她如此關心,但是,她心里還是很感激的。
“肅兒,你放心,我,我在宮里不會亂來的?!彼谒叺吐曊f道。
“哦……”她茫然了,什么意思?
“不管你聽到什么流言蜚語,都不要相信,好不好?只相信我,好不好?”他懇求道。
“哦……”她應著,心想:他是什么意思?我如今只能呆在這個越王府里,又能聽到什么流言蜚語?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肅兒,我,我心里……我真的很想留在這里陪你的!”他用力抱緊她,心里苦悶不已。
“嗯,我真的沒事,你別擔心!”她無力地說,不知道他還在擔心什么。
“肅兒,我這幾天都夢見你了……”
“什么?”
“你,你總是不理睬我,我怎么喚你,你都是不理不睬的,我真的很難過!”
“什么?”她哭笑不得,這是什么夢?
“肅兒,答應我,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我什么時候膽敢不理太子殿下了?你都做了些什么怪夢呀?”拜托,只是做了個夢而已吧?
“肅兒,不要離開我……”他俯在她的耳邊低聲道,火熱的氣息落在她的脖子上,有種被灼燒的感覺。
她嚇了一跳,只得說道:“沒有大將軍的命令,閻肅哪敢擅自離開呢?”
他深深地看著她:“你說的,沒有我的命令,你哪兒也不許去,知道么?”
她默默看著他,沒有說話,心想:這楚國是你的,我能跑到哪里去?
兩人默默對視良久,他嘆了一口氣,輕聲道:“夜了,休息吧。你睡下之后,我才離開?!?/p>
他扶著她慢慢躺下,幫她拽好被子,隔著被子,又緊緊地抱了她一會兒,才低聲道:“閉上眼睛,乖乖的,睡吧?!彼犜挼亻]上雙眼。他依依不舍地呆看了一會兒,然后悄然起來,悄悄地走出去了。她輕輕睜開眼睛,看著他慢慢地走了出去,心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有點悵然,又有點酸酸的。她從來不知道被一個男人迷戀是什么感覺,她也不知道如果喜歡一個男人會是什么感覺。
蘇彥已經在內書房里等候了。
“蘇彥,你可知道本君是為何事召你來么?”
“屬下不知?!?/p>
“鳳翎沒有說?”
“鳳公子吩咐屬下來越王府,聽從主君之令。”
“蘇彥,還記得之前在永州本君跟你說的話么?”
“主君?”蘇彥抬起頭來,蒙著的臉上僅露出的一雙眼睛目光如電。
“本君說過,如果你好好保護閻肅,本君會滿足你的一個心愿?!?/p>
蘇彥沒有說話,只是目光炯炯地看著太子。
“蘇彥,聽著,如今本君仍是這句話:好好保護閻肅,不許讓他受到任何傷害。本君滿足你一個心愿?!?/p>
“主君,你是說,在京城也有人對閻肅不利?”蘇彥的聲音微微有點顫抖。
“正是。也許是由于本君的緣故,有人會對閻肅暗中下手。你必須替本君日夜保護他。明白嗎?”
“主君,屬下明白了!”蘇彥的眼中似乎有怒火。
“閻肅此時正在府內休息,小元會日夜守在他的身邊。肖劍也會留在府內,如果你有任何發現,就馬上通知肖劍?!?/p>
“是,主君,另外,鳳公子也派了三名銀風衛士在王府外監視著?!?/p>
“很好,那么,你的重點就是在府內,特別是閻肅的身邊?!?/p>
“是。屬下明白?!?/p>
“好,你去吧?!?/p>
蘇彥一揖,便立刻隱身窗外了。
司馬浩云在窗前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揚聲道:“小元?!?/p>
小元馬上進來了:“主君,有何吩咐?”
“本君要回宮里去了,這里就交給你了。有任何事情,馬上派人稟報本君,不得有誤,明白嗎?”
“是,主君,小元明白,請主君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