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閻肅從沉沉的昏睡中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房間里的擺設很陌生，但感覺又似乎有點熟悉，她不記得自己曾經來過這里，也不知道這兒是什么地方。她愣愣地看著帳頂，努力回憶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慢慢地，她想起自己今天應該是和肖劍他們一起去巡視“迎春大賞”的路線和會場。但是，她怎么會躺在這里呢？她忽然想起好象遇到襲擊了，然后她就什么也不記得了？難道她受傷了？她摸摸身上，雖然感覺酸痛，但沒有什么地方象是受了傷呀？她的手停在胸上，嚇得差點叫出聲來：她的束胸帶沒有了！她又仔細摸索一番，真的沒有了！是誰？是誰給她換的衣服？她渾身顫抖，冷汗直冒。
一個人慢慢地走到床前，溫柔地看著她：“肅兒，醒來了么？覺得身上怎么樣？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愣愣地看著他，他的眼神中只有滿滿的溫柔和憐愛，沒有任何震驚或憤怒的表示。
司馬浩云在她身旁坐下，伸手輕撫她的秀發，柔聲道：“怎么了？還沒睡醒么？睡了這么久，餓了吧？大哥讓小元把晚飯捧上來吧，好不好？”
“這里，是哪里？”閻肅愣愣地問，她躺在被子里，動也不敢動，她不知道如今究竟是什么狀況。
他笑了：“這里是大哥的房間。”
“什么？我，我回到大將軍府了么？”
“對呀。”
“那，為何，為何不讓我回自己的房間？”
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輕聲道：“你的房間不方便。”
“什么不方便？”她茫然地看著他。
“嗯，大哥不方便照顧你。”
“照顧？”她呆呆地看著他，難道，難道是他幫她換的衣服？天啊！她有種晴天霹靂的感覺！
“是啊，肅兒在這里，大哥就可以好好照顧你了。你這個樣子，除了大哥，沒有人可以照顧你了。”他微笑道，眼含深意。
她愣愣地看著他，是的，他都知道了。太子已經知道了！她的欺君大罪！但是，他為什么沒有生氣？他是在故意戲弄她么？
他仍是一臉溫柔：“還不想起來么？天快黑了，我讓小元擺晚膳吧？”說著，他輕輕拉了拉床頭的繩子。
很快，小元進來了。“主君？”
“小元，肅兒醒了，你把晚膳擺在這里吧。”
“是，主君。”小元馬上去安排了。
司馬浩云俯身把她輕輕抱了起來，愛憐地說：“好啦，別睡太久了，起來活動一下吧。”說著，取過一件袍子把她包住，那是她在京中穿過的那件白狐裘。她傻傻地任由他擺布著，她心慌意亂，思緒混亂，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他。
“怎么了？”他把額頭輕輕抵著她的前額，低聲問道。此刻她那柔軟的身子在他的懷中是如此嬌怯無力，讓人憐愛！他想起她那雪白的軀體，內心涌起無法言喻的沖動。
她抬起眼睛看著他，四目相對，良久，她低聲道：“殿下準備如何處置閻肅？”
他靜靜地看著她，輕聲道：“肅兒以為呢？”
“我……”
小元和兩名侍從托著大托盤走了進來，小心地安置著。
很快，圓桌上已是琳瑯滿桌了。
“主君，晚膳已備好了，請主君和……公子慢用。”他很矛盾，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她才好。
閻肅心想，是啊，小元應該也知道了。
“來，我們先吃飯吧。”司馬浩云微笑著把她抱下床。
他仍如既往一般，不停地給她各種肉呀菜呀，堆在她的碗里，溫柔地讓她都吃掉。她內心忐忑，根本什么也吃不下。
“怎么了？今天的飯菜不合你的胃口么？你想吃什么？讓小元給你做。”
“是，主君，公，公子想吃什么？小元馬上去做。”小元急忙說道。
她苦笑：“沒，沒有什么想吃的，今天太累了。”
“這樣啊，嗯，小元，給肅兒燉個雞湯吧，你最近好象都沒有給肅兒燉湯了。”
“是，主君，小元馬上去做。”小元急急出去了，他暗暗怪責自己，真是個笨蛋啊，明知道公子今天是累倒的，怎么就沒想到要給她燉個雞湯補一補呢？但是，突如其來的“變動”，也讓小元大受刺激！主君突然急匆匆地抱著閻肅直奔回房，并且吩咐他馬上送熱水上來。當小元表示由他來服侍閻肅為閻肅沐浴時，主君卻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喝令他退下。當小元不知所措地愣在當場時，主君只是說了一句：“以后，不許靠肅兒太近，記住了。”小元深深地記得當時主君的嚴厲眼神。
司馬浩云又輕輕擺了擺手，在一旁侍候的兩名侍從便悄悄退下了。
房中便只有司馬浩云和閻肅兩個人了。
“肅兒，你今天這么累，就算吃不下，也多少吃一點吧，補充一下身體，知道么？”
“我……”她低下頭想了想，下定了決心，便抬起頭來，很認真地看著他：“殿下，直說吧，你到底要如何處置閻肅？”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有點無奈地看著她：“小傻瓜，你就不能先好好吃個飯么？”
“我，我不知道，這是否是閻肅最后一頓飯了？我，吃不下。”她咬著下唇，表情堅決。
“最后一頓飯？你在說什么傻話呢？”他哭笑不得，他對她的心意她竟是一點也不知道的嗎？他什么時候舍得對她做什么“處置”了？從第一天進入永州遇到她，她對他已經“沖撞”過多少次了？如果認真算起來，他要“處置”她多少次才夠？當然，以前那些所有的事情加起來，都比不上這一次的欺君之罪！她騙得他好苦啊！
“我知道，我罪無可恕。但是，能不能請殿下開恩？網開一面？”她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懇切地說。
“怎么網開一面？”他好笑地看著她，好吧，看看她要怎么“求”他？
“所有的罪都由閻肅一人承擔！閻肅甘心伏法，決無怨言！但請殿下看在閻肅好歹也曾為殿下效過勞的份上，沒有功勞也有些苦勞，請殿下莫要怪罪閻家其他人，可否？”她懇求道，眼圈已紅。她知道她的這個欺君之罪足以讓閻家所有人一起入罪，她根本沒有條件沒有資格求司馬浩云對他們網開一面，但是，他對她曾那么溫柔，即使如今也是如此，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請他可憐一下閻家的人呢？她甘愿接受所有的懲罰，但求他放過閻家其他人。
他深深地看著她，心口忽然很痛，她果然不知道也不相信他對她的一番心意！否則，她就應該撲在他的懷中，抱著他的脖子，嬌滴滴地請他原諒她，請他救救她，她就應該施展她的所有嬌媚所有可人的姿態去融化他去博取他的歡心呀！只要她撲進他的懷中，只要她抱著他，只要她在他耳邊低聲說一句話，只要她一句話，不，她只要給他一個香吻……他還有什么不能答應她的？難道她已經忘了那天在唐棣宮中他所說的話了么？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她的心猛地一沉，難道，他真的不肯可憐一下閻家的人么？難道他對她是如此憤怒么？她雖然一直隱瞞著她的身份，但是，她并沒有做任何對楚國對任何人不利的事呀！至少，她也為他做了很多事情呀，雖然她也經常給他惹麻煩。
她臉色變得蒼白，她該怎么辦？她該如何懇求他才能讓他肯放過她的家人？她是不是應該跪下來苦苦哀求？她想起那天在唐棣宮，她跪下來時，他是如此憤怒，他說過，他不允許她向他下跪的。那么，如今呢？她是不是應該下跪？她該怎么辦？
他心痛地捧起她越來越蒼白的小臉，低聲道：“傻瓜，你怎么這么傻？嗯？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什么？”她一臉茫然，他到底在說什么？
他只好又嘆了一口氣：“小傻瓜，除了剛才那些話，你可還有什么話要告訴我的么？”
“我……”她愣了愣，對啊，她還沒有向他解釋，她為何要女扮男裝藏身在軍中呢？而且，這十年間，不僅僅是閻家之人，最重要的是上官天宇啊，他絕對會受她所牽連的啊！她必須要好好地跟太子殿下解釋，千萬不能連累了天宇哥啊！否則，她怎么對得起一直悉心愛護她的天宇哥啊！
未語淚先流，她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滴落下來。
司馬浩云輕輕把她抱起，來到榻上坐下，又倒了一杯熱茶，自己先嘗了一小口，試了一下茶溫，然后送到她的唇邊，低聲道：“肅兒，先喝一口茶吧？”
閻肅抬頭看看他，依言低頭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慢慢咽下，停了一會兒，又喝了一口。
“殿下，我……”
“肅兒，你又忘了？叫大哥……”他有點責怪地看著她。
“……大哥……”
他輕輕地點點頭，把她往懷里再抱緊一點。
“……大哥，其實我，我不是閻肅……真正的閻肅，是素兒的哥哥……”她低聲道。
“……我知道，你就是閻素素……”是的，他記得那天，當他提起她應該還有另一個妹妹的時候，她的神色很古怪。她對那個名叫“素素”的妹妹似乎諱謨如深。
“我是閻家第二個孩兒，我家一共是三兄妹，大哥名叫閻肅，我排行第二，是‘閻素素’，我的名字是哥哥取的，娘親說，我一出生，哥哥就管我叫‘素兒’，所以，爹爹就給我取名‘素素’了。”
“素兒，真好聽！”他溫柔地說道，心想，對啊，她是如此柔弱，人如其名啊！
“哥哥從小就有一個怪病，每逢春天，如果花兒開得特別好的時候，蝶兒特別多的時候，哥哥就會發病，有時候會昏睡好多天也不會醒來，娘親請了好多郎中都沒辦法給哥哥治好，好在等天氣熱起來時，哥哥就會慢慢好起來。所以，我家的花園里從來也不種那些會在春天開花的花花草草，也不種那些會引來蝴蝶的樹。雖然如此，但是，也不能完全避免哥哥發病，因為哥哥不可能整天關在家里……”素素停了下來，眼前似乎又看到了當年哥哥病倒在床上的模樣。
“素兒……”他憐惜地看著她。
“十一年前的春天，兵部忽然下了一道命令，所有軍將子弟，若已滿十五歲仍沒有從軍者，都必須到州府中報到……”
他想起來了，那道命令是為了建立一支少年軍進行集訓，以作軍備。他就是那四名領軍將領中的一人，他的心狂跳起來，難道……
“那一年，哥哥的病又發作了，還特別嚴重，他一直躺在床上。那道軍令是直接送到家里的，軍令上說，就算是病了，抬也要抬到州府中。娘親很擔心哥哥的身體，怕他吃不消，而且軍令中沒有說此次召集子弟所為是何事，娘親還以為，只要有人到府中應卯，最多聽一聽將軍們訓話就可以了。所以，娘親就讓素兒，穿上男裝，替哥哥到府中應卯……”
他大驚，捧著她的小臉，急切地說道：“素兒，你，你那天去府里應卯了？”他當然知道為什么兵部的命令中沒有說明召集子弟的目的，因為，不想某些富家子弟用錢雇人代替，或者故意假裝疾病來逃避。
她輕輕點了點頭，苦笑道：“素兒去了，然后就被直接送到幽州了。”
“素兒，你，你居然就在那少年集訓的軍中？”
“是呀，你怎么知道那是少年集訓軍？”
“所以，當時素兒的長官是上官天宇么？”
她遲疑了一下，輕聲道：“是呀……”
他癡癡地看著她，原來，上官天宇從那時候起就知道素兒是女孩兒了！所以，上官天宇堅持要把強弱兵分開訓練！所以，上官天宇堅持要負責那一隊弱兵了！上官天宇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素兒！而司馬浩云卻什么都不知道！如果那時候他知道了，他會怎么做？
他顫聲問：“素兒，你那年幾歲了？”
“嗯……我，十一歲……”
“什么？十一歲？”他的心緊緊地揪著，天啊，一個十一歲的柔弱女孩子是怎么在那一群十五六歲的各色少年之中活下來的？她是怎么熬過那一系列的艱苦訓練的？他怎么當時沒有發現有那樣一個嬌弱的身影？
“嗯，那一年過得真的很辛苦，不過，有上官大哥的照顧，我總算是活下來了。”她輕輕說道，仿佛輕描淡寫地，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過得是有多痛苦！
司馬浩云不由得把她緊緊抱在懷里，仿佛她此刻仍是那個十一歲的嬌弱小女孩。
“素兒，對不起！大哥不知道！對不起！”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過錯。
“嗯？其實，除了上官大哥，還有很多一起訓練的哥哥們對素兒很照顧的。第一個對素兒特別照顧的就是葉思涵葉大哥了。記得那年的中秋節，素兒和葉大哥出去玩，遇上打架，素兒從那酒樓上跳下來，好在那天樓下有人經過，把素兒接住了，否則也沒有現在的閻肅了。”她輕輕地說道。
他愣愣地瞪著她，這個故事怎么似曾相識？那年中秋節，他好象是在一家酒樓里制止了一場群架。
“有一次，素兒隨隊外出執行任務，差點死掉，好在上官大哥及時趕到，把素兒救了回去，而且，他還找到一支千年人參給素兒續命，讓素兒度過了難關。上官大哥說，好在那位不知名的大哥施以援手，肯把那么珍貴的人參給素兒，否則，素兒就真的會活不成了。到如今，素兒都很感激那位不知名的大哥，希望他一切安好！”素素一臉的感激之情。
司馬浩云驚呆了，原來，那天上官天宇過來求他，也是為了素兒！謝天謝地，他把那支人參交給了上官天宇！素兒得救了，真好！
“素兒！素兒！如果大哥知道是那樣的話，絕不會讓素兒繼續在軍中受苦的！”
“上官大哥他，他一直都照顧著素兒，如果沒有他，素兒早就死了。所以，素兒的事情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請，請大哥不要治他的罪，好不好？”
“上官天宇，他為何不告訴我？”他卻憤怒了，他當時是少年集訓軍的主帥，他完全有權處理此事，如果他知道有這樣一個女孩兒混在軍中，他怎么能容忍？但是，如果當時他知道了，他會怎么做？少年氣盛的他會聽她可憐的哭訴么？
“上官大哥是擔心素兒會受到軍法處罰呀！上官大哥都是為了保護素兒！請你不要遷怒于他，好不好？你要生氣就處罰素兒吧，你別怪他，好不好？”她懇求著。
“素兒！”是呀，上官天宇又怎么敢告訴他軍中居然混入了一個女孩子？說不定他一怒之下真的會對素兒處以軍法呢？上官天宇怎么敢冒這個險呢？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輕聲道：“素兒，那么，那個真正的閻肅呢？你的哥哥如今在何處？”
素素淚如雨下：“哥哥他……他在素兒入軍后一個月，就，就……”
原來如此，難怪！如果真正的閻肅仍在人世，他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親愛的妹妹一直呆在軍中受苦？
“可憐的素兒！”他心痛如割。
她輕輕搖搖頭，低聲道：“不，最可憐的是我的娘親！我不知道那些年來她是怎么熬過來的！”
是啊，一個月內，閻夫人痛失愛子和愛女，那該要多么堅強才能支撐下來啊！唯一能讓蘇文月支撐下來的除了小女兒寧寧仍幼小，需要母親的照顧，還有一個就是，她覺得只要她能堅持下來，她的寶貝女兒素素就能從軍中活著回來。所以，她必須活下去。
“可憐的素兒！”他似乎已不知道還能說什么話了。
“能不能求求你，不要責怪我的娘親？放過我的家人吧，求你了！無論你要怎么懲罰我，我都愿意接受！只要你不要遷怒其他人，好不好？”她懇求著。
“素兒，你要大哥如何懲罰你？”他輕撫著她的小臉，癡癡地問。
“我……”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肯就此放過她么？她不知道。
“那上官天宇，對素兒可是很好很好？”他忽然問道。
她愣了愣，輕聲道：“上官大哥一直如兄長一般照顧素兒。”
“真的只是這樣么？難道就沒有其他了么？”
“只有這樣了。上官大哥，在素兒心里，就是親哥哥。”她堅定地說。他在懷疑什么？難道他居然在懷疑她和天宇哥之間有什么不堪的“男女私情”么？
他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良久，又輕聲問道：“那么，我呢？素兒又是如何看待司大哥的？”
她又愣住了：“司大哥？”她是如何看待他的？她怔怔地看著他，他想要什么答案？她要怎么回答他？她想起自從遇到他之后，他對她的種種無條件的關心和愛護，她想起他一次次地救她護她，她想起在京城時他的種種奇怪行徑，她想起他對她的所有過分親熱的舉動……而此刻，眼前的他是那樣熱切地看著她，那熱切的期待是如此毫無遮掩地暴露著他的“企圖”。她呆了，原來，他是這樣……想的么？她該怎么辦？難道她此刻要主動投懷送抱么？難道這樣他就肯放過她了么？可是，他是當朝太子，他的后宮里美人如云，他的懷中何時少了美人送暖？他的枕邊何時少了美人添香？他的眼里心里從來就不在乎女人！連他那號稱京中第一美人的太子妃也只能苦苦等待著他的垂憐！她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軍中粗人閻素素又算得了什么？即使她心里對他是……但是，如果此刻她對他投懷送抱，只會令他更看輕她，只會令她更覺卑微，即使他因此而饒恕了她，但是她又怎么能繼續自輕自賤地茍活下去？那還不如就此一死而罷。
他焦慮難耐地等待著她的回答，他只覺心亂如麻，唇干舌燥，他快要支持不下去了。素兒，求求你，給哥哥一句話吧！哥哥真的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