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當身上的迷藥之毒都消去之后,閻素素終于可以下地自行活動了。每天晨起,她便到花園中散步,有時會到小校場轉一轉,通常司馬浩云都會盡量陪著她,直到她覺得無聊回書房看書。司馬浩云有時就會留在內府里陪著她,有需要他批閱的文書便會從外府送進來。
在將軍府悶了幾天,閻素素沒有任何怨言。自從上次強著小元陪她出去散步被司馬浩云發現之后,暴怒的司馬浩云差點要殺了小元,雖然小元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埋怨,但是,閻素素知道,他一定不敢再瞞著他的主君而順從她的任性。而閻素素也知道不能因為自己的任性而害了小元或其他什么人了。但是她的郁悶的心情卻全都落在司馬浩云的眼里,他暗暗擔心。
又是一個清晨,用過早膳。司馬浩云微笑著挽起閻素素的小手:“素兒,能不能陪大哥出去走走?”
她驚訝地瞪著他:“去哪里?”她不是聽錯了吧?他不是說過,不能再讓她出門拋頭露面了么?
“嗯,大哥有好久沒有去西嶺山騎馬了,素兒陪大哥一起去散散心,好不好?”他溫柔地說道。
騎馬到西嶺山散心,這本是以前他們經常一起做的事情!這近半個月來的突變,讓閻素素幾乎都忘了她以前曾經可以自由地騎馬到西嶺山散心了!
他們同乘在白龍駒的背上,向著西嶺山馳去。肖劍等八名侍衛則緊緊跟在后面,另外的四名侍衛則早就在前面開路了。
閻素素沒有換男裝,只是被司馬浩云抱在胸前,并用他身上的那件大披風包裹著,她幾乎被他完全地藏在懷中,僅露出了一張小臉。他們來到西嶺山之上,面對著滿天的朝霞。他們靜靜地看著那云霞由紅變橙再變淺紅最后慢慢散開,變成一簇一簇的白云。
“素兒,以后,我們都會一起欣賞這滿天云霞的!”司馬浩云俯在閻素素的耳邊低聲說道。
閻素素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那一朵一朵慢慢散開的白云,心中想著:真的嗎?我們還可以這樣一起看多少次這樣的云霞呢?看這云聚云散,今日之云并非昨日之云,昨日之云不知消散在何方了!而天上云霞是如此,人間世事也是如此吧?
“素兒,無論在哪里,大哥都要和素兒在一起!素兒,你也是這樣想的,對不對?”他癡癡地說道。
閻素素只是默默地看著天空,不言不語。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他,她真的不知道。即使她跟他回了京城,即使她跟他進了那王城,即使她成了他那后宮之中的一人,他們真的就能在一起了么?他們真的就可以不分離了么?他們真的就可以雙宿雙飛了么?
她的不言不語,讓司馬浩云心里更亂了。
“素兒,你在想什么?你在擔心什么?告訴大哥,好不好?”
普通文士打扮的上官天宇慢慢地走進鴻飛酒樓,在店小二的引領下,來到二樓一間臨街的雅房包廂之中。昨日,他吩咐侍從把一盆剛剛冒出小花蕾的細葉紅花小海棠擺在書房靠窗的書案上。晚上,當他如往日一般,來到書房,發現原來放在書架上的一冊詩集不知何時被拿了出來,擺在書案中間。他慢慢打開詩冊,書頁中間夾著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著:“明日申時,鴻飛酒樓,恭候大駕。”
上官天宇剛走進包廂內,便看到窗前站著一個漢子。那人背對著房門,他頭戴一頂灰色的巾幘帽,身穿一套灰色的普通長衫,雙手負在后面,似乎被窗外的景致所吸引著。但是,當上官天宇一走進來,那人便轉過身來,對上官天宇深深一揖,低聲說道:“拜見上官將軍。”那聲音竟是非常熟悉。
上官天宇仔細一看,不禁大吃一驚:“一葉大師?!”但眼前人并沒有穿僧袍。
一葉大師平靜地說道:“上官將軍,別來無恙。”
“一葉!怎么會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上官天宇冷冷地看著他。
“上官將軍,請坐下來,容貧僧細說因由。”一葉依然平靜地說,雖然他身上并沒有穿著慣常的袈裟,但那表情似乎表示他仍是那個和尚。
上官天宇冷哼一聲,慢慢地在座上坐了下來。無論如何,他都早已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來面對最出人意外的事情了。雖然一葉的突然出現確實大出他的意外,但是,既然他的將軍府也早已在對方的監視之下,既然素兒的身份早已被對方所掌握,還有什么更能令人不可接受的?
一葉又對上官天宇深深一揖,然后才慢慢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上官將軍,貧僧能在永州與將軍如此英雄所相識,實乃三生有幸!”
“一葉,廢話請少說!本將軍被爾等愚弄了五年,實在慚愧之至!”
“將軍!”一葉急忙拱手道,“請將軍千萬莫要誤會!貧僧絕無任何愚弄將軍之意!貧僧留在永州,實在是為了大小姐之故!”
“大小姐?”上官天宇一愣,他說的是誰?難道是素兒么?
“是的,將軍。”一葉懇切地說道,“貧僧是為了在暗中保護大小姐,才留在永樂寺的。”
“一葉,你既是個假和尚,就不要再稱什么‘貧僧’了,以免褻瀆佛祖。”上官天宇冷冷地打斷他。
一葉苦笑:“慚愧!做了五年和尚,習慣了!請將軍見諒!在下本名‘葉一凡’,為了方便在永樂寺出入,才臨時請師尊剃度了。實在慚愧!”
上官天宇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葉一凡停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緒,便又慢慢說道:“六年前,在下受命在暗中保護大小姐,來到永州。看到大小姐在將軍的保護之下,非常安全。在下等對將軍的恩德感激不盡!而且,難得將軍還看得起在下,與在下成了棋友,在下實在是非常感激。”
“你還沒說,你那‘大小姐’究竟是誰?”
葉一凡微微一怔,忙說道:“將軍,‘大小姐’就是閻參將啊!”
“你們是什么時候發現她是女子的?”
葉一凡愣了一下:“大小姐,本來就是女子呀……”
“你跟閻家是什么關系?”
“在下與閻家沒有關系。”
“那么,你怎么知道閻家大小姐在永州?又是受誰之命來永州的?”
“大小姐在永州之事,是經過兄弟們調查后發現的。在下是受我家主人之命來永州的。”
“什么主人?什么兄弟?”上官天宇逼問道。
葉一凡沉默了一下,然后低聲道:“不知將軍是否聽說過‘若虛谷’?”
“若虛谷?”上官天宇又是大吃一驚。若虛谷是一個極神秘的組織,江湖中幾乎無人知曉,甚至極少有人聽說過這個名字,而其真正所在更是撲溯迷離。傳說此“若虛谷”早在戰國時便已成立,其開創祖師乃墨家弟子,立誓以天下蒼生之疾苦為己任。若虛谷不受任一國之約束,門下弟子遍布大江南北,或僧或道,或貴或賤,暗中察看各國民生國情,若是其國中有大奸大惡之事,必暗中除之。
葉一凡又拱手道:“在下便是‘若虛谷’門下人。大小姐乃本門主人多年故交的愛女。六年前,本門主人要一凡前去永州,讓我等在暗中保護大小姐。”
上官天宇默默地看著他,暗暗回想當年第一次進入永樂寺的情景。
葉一凡嘆了一口氣,說道:“在下等本以為,大小姐會一直都在將軍的愛護之下,而將軍也絕不會離開大小姐的。卻萬萬沒有想到,將軍被調離永州,而突然冒出來一位楚國太子!”
“你們究竟意欲何為?”上官天宇冷冷地問。
“在下知道,將軍仍是一直在關心著大小姐的安危。在下的同門師兄第一次到將軍府上拜訪將軍,就是想先與將軍通個信息,把大小姐的情況告知將軍。看將軍有何打算。”葉一凡誠懇地說。
“哼,你們故意把素兒的事情告訴本將軍,一定以為本將軍會扔下常州不管,對嗎?”
葉一凡一怔,急忙說道:“將軍,在下知道將軍乃是忠貞報國的良臣,將軍手握重兵,堅守北疆,必然不肯貿然行事而致楚國的安危而不顧。”
“然后呢?”
“師兄以為,如果將軍想去永州見大小姐,我等必然協助將軍。”
“如何協助?”
“我等一方面會派人來常州,助將軍守常州;另一方面,也會派人在永州接應將軍。在下本來就一直在永州,準備隨時配合將軍。”
“哼,助本將軍守常州?說得好聽,你們是趁機把常州送給梁國吧?”上官天宇冷笑道。
“不!將軍,您誤會了。”葉一凡正色道,“在下也是楚國人。在下絕不會做下那等叛國叛宗的無恥行徑的!”
“那么,你們發現本將軍沒有動靜,就鋌而走險,想在‘迎春大賞’的盛會里劫持閻肅了?”上官天宇低聲喝道。
“不,將軍,您誤會了!‘迎春大賞’的事情絕不是我等所為!我等絕不會做任何傷害大小姐的事情的!”葉一凡冷靜地說道,“我等也曾想過把大小姐接出來,但是,考慮到大小姐是絕不可能輕易相信我等,就算是在下前去,大小姐也會被驚嚇而不肯隨我等離開永州的。因此,我等就想到了將軍。大小姐視將軍為至親,如果將軍親自前去,大小姐一定會跟將軍走的。”
上官天宇想起那天離京之時,他懇求素兒與他一同去常州,素兒卻是婉拒了!他不禁苦笑,如今,素兒真的仍是愿意與他在一起么?她真的愿意離開司馬浩云么?她的芳心究竟如何想的?
葉一凡仍是自顧自說道:“我等還在商議著如何與將軍商量此事之時,那‘迎春大賞’的事情就發生了。我等也是大吃了一驚,真沒想到,閱風樓竟敢在那太子殿下的眼皮底下劫持大小姐!”
上官天宇吃了一驚:“什么?閱風樓?你說是閱風樓所為?”
“正是。我等得到消息,那是閱風樓所為。”
“為何?閱風樓一直都是太子的人,為何要做那等事?”
“嗯,據在下所知,閱風樓分為兩部分,少當家是太子那一邊的,但是,那老當家卻未必一味支持太子,而大小姐,只怕正是那老當家不想支持的那一部分。如今太子回朝之日漸近,如果大小姐也隨太子一起回京,到時候,他們想再動手就更難了。”
“你有何證據?”上官天宇盯著他。
葉一凡淡淡一笑:“想必將軍也知道,若虛谷中人,有時候會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秘密。正如我等知道大小姐一直藏身在永州軍中。”
上官天宇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道:“閱風樓出手,向來周密,怎么可能會在‘迎春大賞’的事情上失手?”
“嗯,”葉一凡輕輕地點了點頭,“這也是在下比較疑惑的。也許,他們已來不及去進行周密的安排了。因為太子殿下對大小姐看得甚緊,而且,太子身邊也有閱風樓的人在警衛著,若要避開同是閱風樓的人而不為其所察覺,只怕也是很難啊!”
“那么,你們這次來找本將軍,所為何事?”
“請問將軍,將軍的心意是否仍如當初一樣?”葉一凡很認真地看著他。
“什么?”上官天宇一怔。
“將軍是否仍是對大小姐一往情深呢?”
上官天宇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將軍,請恕在下唐突!將軍對大小姐的一片心意,在下在永州都看在眼里。在下也一直以為,將軍是大小姐最好的歸宿,如今也是這樣認為的。”
“……”
“將軍,如果將軍仍一如既往,在下等一定會盡所有能力協助將軍和大小姐共偕連理!”
“本將軍為何要相信你們?”
“將軍只需要相信,我等可以為了大小姐做任何事情。”
“為什么?”
“將軍,在下無法細說。”
“葉一凡,你口口聲聲說一切都是為了閻家大小姐。可是,據本將軍所知,閻家與若虛谷并無任何交往,如今閻夫人在家守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多也只是與閻家其他嬸母有來往,即便是先閻老爺也是朝廷命官,一直在本將軍的父親大人麾下效力,不可能與若虛谷主人有聯系。你所說的‘故交’,究竟指的是何人?”
葉一凡愣了愣,嘆了一口氣,無言以對。
“葉一凡,你那位同門師兄,前幾日來給本將軍送信,也曾說起,貴門主人與上官家尊老是故交,難道這也只是信口而言的么?”上官天宇盯著他。
葉一凡又嘆了一口氣,說道:“將軍,在下絕無虛言。只是,在下在本門內位低職卑,有很多事情也不是太清楚。在下只知道,從一開始,本門長老就命令在下務必要保護大小姐的安危,即便為此送掉性命!本來,在下在永州的時候是想找機會把大小姐帶走的,但是,在下看到了將軍對大小姐的愛護,在下相信將軍一定會好好保護大小姐的,所以,在下只是在旁暗中保護而已。”
上官天宇沉默了,與葉一凡相識五年了,他一直把此人當作佛門好友,從來沒有懷疑過,而如今,此人忽然變成了神秘的“若虛谷”之人。而這一切也只是此人的一面之詞而已,誰也不知道“若虛谷”門下是什么樣的。
“將軍,自從在下親眼看到那太子面對大小姐時的態度,在下便明白了,那太子是絕不會輕易放手的。在下稟報了長老,長老就命令在下務必把大小姐從那太子的手中救出來,絕不能讓大小姐被那太子奪了去!將軍,如今,大小姐已暴露了身份,那太子是更不可能放手的了。若是大小姐入了宮,那就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