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三進的大宅院，是青州中等人家最常見的格局。第一進是外院及外堂，用于招待普通外客特別是男客，大部分的粗使下人也住在外院。第二進通常都是家中男主人起居的地方，也用于招呼親朋或者比較相熟的好友。第三進才是女主人特別是閨中小姐的繡房所在。

夜靜更深，宅院里很安靜，人們基本都上床歇息了。

第二進的庭園非常靜謐，幾乎沒有什么人進出，更沒有什么燈火，似乎并沒有什么人住在這里。鳳翎暗暗驚訝，難道閻肅并沒有住在自家府里？他決定繼續往里搜索。

鳳翎輕輕走進第三進的后座小樓，因為他已從窗紗燈影之中看到了那個雖然很朦朧但卻是有點熟悉的身影。

“鳳翎？”閻素素驚訝地看著眼前忽然出現的男人。

“小閻？”鳳翎卻幾乎嚇呆了，他所受的打擊絕不比她少，甚至比她還更受驚！

“你怎么來了？是他讓你來的么？”

“小閻？你怎么會是這種打扮？你，你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鳳翎瞪著眼前這位穿著白底粉色繡花紗裙，長發飄飄的美貌女子，愣愣地問。

閻素素愣了愣，鳳翎竟然并不知道！那么，他并不是司馬浩云派來的了。他來做什么？她心中躊躇。

正在這時，閻寧寧走了進來，笑道：“姐姐，你看看，這個圖樣可喜歡么？”她手里捧著一個繡花的繃子，興沖沖地。她驟然看到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不禁大吃一驚，登時嚇呆了。

那一句“姐姐”把鳳翎心中所有的疑惑一下子全部擊碎了。她居然是女人！她果然是女人！原來，司馬浩云自始至終所愛的一直都是女人！

閻素素輕輕走上前拉著妹妹的手，柔聲說：“小寧，有朋友來看姐姐，你先回房里去吧。稍后我再來找你，好么？”

閻寧寧看看那個傻愣愣的陌生男人，有點擔心地看著姐姐：“姐姐，真的可以么？”

閻素素輕輕拍拍她的小手，安慰道：“小寧，別擔心！這位是鳳翎鳳大人，是姐姐的朋友，他是大將軍派來的，有事相商。他不會為難姐姐的，你放心吧！”

閻寧寧將信將疑地看看鳳翎，然后輕輕地點點頭。

“對了，小寧，此事別告訴其他人。你就說姐姐要休息了，不要過來打擾。知道么？”素素又叮囑道。

“是，姐姐，小寧明白了。不過，你，你自己可要小心呀！”寧寧又不放心地看看那個呆呆地瞪著她們的男人。

“放心吧，鳳大人和姐姐是好朋友。他也有一位妹妹和小寧是一個年紀的，她也是姐姐的好朋友。”

于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閻寧寧輕輕走了出去。

鳳翎一直瞪著閻素素，萬語千言，卻無從說起。

“鳳大人，請上座。”閻素素不慌不忙地招呼他。

“小閻，你是真的小閻嗎？”鳳翎仍然沒有從最初的震驚之中恢復過來。眼前這個美貌的女子似乎是從那幅畫像上走下來的。閻肅怎么會變成一個女人的？眼前這個女人跟茹妃到底有沒有關系？什么關系？他應該怎么辦？

閻素素看著他，表情很平靜。她剛才還幾乎以為，鳳翎的到來是他的主意，但如今，她知道，他大概并不知道鳳翎來此。不過細想一下便知，他是那么專橫又愛吃醋的男人，怎么可能會允許別的男人走進她的臥房里呢？

“小閻，你，你真的是女人么？”鳳翎上前一步，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拉她。

閻素素輕輕側身避開，低聲說道：“鳳翎，請不要這樣。他會生氣的。”

鳳翎呆了呆，是啊，他不久前就說過，他不允許其他人再看見她了，更不必說讓其他男人去碰她了！

“小閻，他是什么時候知道的？是剛到永州的時候么？還是上次在京城的時候？”

她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自上次與司馬浩云談論過之后，鳳翎就沒有再在司馬浩云面前提起閻肅了，而司馬浩云自然是只字不提。鳳翎也曾暗中找小元打聽，但小元的嘴也是密不透風，只說閻公子告假回鄉了，其余多一個字也不說。但是，旭陽宮中每日都會放出的信鴿卻是逃不過閱風樓的眼線的。稍加調查，鳳翎就知道那信鴿是飛往青州了，顯然是給閻肅送信的。看來，閻肅是真的回了青州，而太子殿下也一直都在和他聯系，閻肅并沒有因為遠隔兩地而失寵。

那天，當旭陽宮的信使悄悄離開京城，后面也跟上了一名閱風樓的銀風衛士。當閻素素收到京中送來的玉枕時，鳳翎也收到了明確的報告。

“小閻，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官天宇，他也是知道的，對吧？”鳳翎回想起上官天宇看她的眼神，就和司馬浩云是一樣的迷戀，而他當初竟沒有意識到，原來他們一直都是正常的男人，他們一直都迷戀美麗的女人！他突然想起父親大人，當他說到鳳菲主動去拜訪閻肅時，他的尊敬的父親大人竟然沒有表示任何不滿和擔心，即使閻肅過來探望鳳菲，他的父親大人竟然允許閻肅這個“臭小子”和他們一家人一起吃晚飯，他的母親和妹妹在場也毫不回避。原來，他的父親大人其實早就知道了這個真相！而且，他簡直可以確認，他的父親大人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所以，那天在書房里，父親大人一再地跟他強調，他必須讓太子和閻肅分開，這樣，對太子好，對閻肅也好！那么，是不是說明，閻肅，真的是那畫像上的茹妃的女兒？如果真是那樣，那么，閻肅豈不是司馬浩云的同父異母妹妹？浩云居然迷戀上了他的親妹妹，怎么辦才好？

鳳翎大汗淋漓，身子禁不住微微發抖。

閻素素只是默默地看著鳳翎，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把真相告訴這個人。

“小閻，你可知道，浩云他是……他可能會把你接到宮中去……”鳳翎皺著眉頭，一臉憂慮。

閻素素有點驚訝，看來，閱風樓的少當家不希望她進宮？閻家無權無勢，她入宮對誰會有影響？難道是太子妃？太子妃知道她的存在么？所以，太子妃讓鳳翎過來找她？他們都是親表兄妹，他們自然會聯合在一起。如果他們知道她已經有了身孕，會怎么做？會傷害她的孩子么？

閻素素仍是默然不語。

“小閻，你，你真的想進宮么？”鳳翎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她，司馬浩云可能是她的親哥哥，她絕對不能和浩云在一起。

“鳳翎，你這次來，他不知道，對不對？”閻素素終于輕聲問。

鳳翎苦笑：“他一回京，就告訴我，絕不許我再與小閻相見了。”

“那，你為何又來了？”

“小閻，你……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你回去問他吧。”閻素素淡淡一笑。

“你可知道鳳翎今夜為何而來？”

“我想，他并不知道你來找我，對吧？”

鳳翎慢慢地搖了搖頭。

閻素素輕輕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我明白了，鳳大人是奉旨而來的吧？”

“小閻，你可知道？如今，浩云為了你，和王后娘娘鬧翻了。”

“他為了我，和王后娘娘鬧翻了？這是怎么回事？”閻素素驚訝地問。他之前說過，要她耐心等待，他找個時機，托言“閻肅”之名，把她接到京城。而現在應該還沒到那個“時機”，他怎么會無端端就跟王后娘娘鬧翻呢？

“小閻，難道你竟不知情？浩云，沒有告訴你么？”

“告訴我什么？”

鳳翎深深地看著她：“他的打算。”

“打算？”她微微一愣，慢慢說道，“鳳大人的意思是指，他要安排我入宮的事？”

“對。”鳳翎仍是深深地看著她。

她苦笑，輕輕搖頭：“看來，王后娘娘是不同意了。”她也說不清，此時自己的心情是感到失望還是覺得解脫。

“王后娘娘……有不同的看法。”鳳翎遲疑了一下，他不知道她對于司馬浩云的打算究竟了解多少，他不能一下子說破，否則，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既是如此，不知鳳大人此次前來又是何意？”閻素素淡淡地看著他。

“小閻，你是怎么看的？你是怎么想的？”鳳翎心想，這個問題真是傻啊，哪個女人不希望飛上枝頭變鳳凰啊？

“你想知道什么？”閻素素似乎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關于浩云的打算，你是怎么想的？”他很認真地問。

閻素素微微一笑：“我是怎么想的？你知道了又能怎樣？你是要助我一臂之力呢？還是要阻止我？”

鳳翎一愣，閻肅果然不是一個普通的閨閣女子。他沉吟了一會兒，沉聲說道：“只要是對太子殿下有利的事情，我都會做的。”

“哦——那么，在鳳大人眼中，什么事情是對太子殿下有利的呢？”閻素素靜靜地看著他，心想：也就是說，只要是為了太子，就算是殺了我，也無所謂，對嗎？

鳳翎只是深深地看著她，為了浩云，他可以做一切能做或不能做的事。雖然鳳翎并不認為喜歡了同父異母的妹妹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司馬浩云是太子，是儲君，那么多雙眼睛盯著他，那么多雙手等著把他拉下來，把他打壓得永不能翻身，“兄妹**”如此傷風敗俗之事，絕對是一件對儲君極不利的事！那么，鳳翎就不能眼睜睜地讓司馬浩云陷入這種局面之中。

閻素素也靜靜地看著他，倆人就這樣默默對視著。

閻素素忽然抿嘴一笑，溫柔地說道：“好了，你也不用這么為難。”

鳳翎只是默默地看著她。

“我明白了。”她平靜地說，“鳳大人，請看在往日閻肅曾經為鳳小姐效過勞的份上，在你動手之前，能不能請答應我兩件事？”

“什么？”鳳翎仿佛突然被當頭打了一棒。動手之前？她在想什么？她以為他是來殺她的嗎？她以為，他會背著浩云來傷害她嗎？但是，她的想法也很自然啊，如果他不是為了阻止她，又怎么會瞞著浩云來找她？

“鳳大人，我的要求其實很簡單。”閻素素平靜地說，“第一，所有的事情都由閻肅一人承擔，閻家上下并無任何干系，請鳳大人高抬貴手，放過閻肅的家人。”

鳳翎愣愣地看著她。

“第二，請鳳大人找一個合適的借口，把閻肅帶走，不要讓我的母親和妹妹親眼看到閻肅的結果，也請以后永遠也不要讓她們知道。”閻素素繼續說下去，“如果鳳大人能夠答應閻肅的請求，閻肅感激不盡，容來生再報鳳大人的大恩。”

“閻肅！”鳳翎一股怒氣直往上涌，“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知道。”閻素素仍是一臉輕描淡寫的表情。

“那么他呢？你要我如何對他交待？你就一點也不用想到他了嗎？”鳳翎憤怒地瞪著她。他是那么愛她！她竟然一句也不提！甚至都不會利用他對她的迷戀來懇求脫罪！難道他的一片癡心，在她的眼中竟是不值一提么？

“閻肅相信，鳳大人一定會安排得妥妥當當的，他不會……不會……不會有什么影響的……”閻素素低聲說道。她下意識地輕撫腹部，心中嘆息著：小寶貝呀，請原諒娘親！娘親沒法好好保護你！如果有緣，我們娘倆下輩子再做母子吧！她又不禁想起他，心中嘆息道：對不起！浩云，請原諒我無法保護我們的孩子！她想起他是多么熱切地盼望她為他生個孩子啊！好在，他不會知道真相的。如果他某年某月某日忽然想起她的話，大概只會恨她吧，因為她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他，也許，鳳翎為了讓他更容易接受這件事，會說是她背叛了他吧？

鳳翎狠狠地瞪著她，此刻，他的心里是無比憤怒。因為她不僅并不在乎那個男人，更因為她根本不相信他！

良久，鳳翎輕聲道：“小閻，你知道嗎？如果我敢碰你一根頭發，他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閻素素靜靜地看著他。

“小閻，你可知道？他要撕毀婚約，他要退婚！”鳳翎輕聲說道。

“什么？你說什么？”閻素素愕然了。

“他說，他愛上了別的女子，他不能娶一個他不愛的女子為妻，他要娶他心愛的女子。”鳳翎慢慢地說道。

閻素素愣愣地看著他，那個傻瓜，居然……

“鳳翎此次前來，本是想問一問小閻，那個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如今看來，竟是無需再問了。”鳳翎苦笑道。

閻素素默然不語。

“小閻，你告訴我，我應該怎么辦？”鳳翎深深地看著她。

“鳳大人想必早就領了旨意了吧？”閻素素淡淡地說。

“小閻，我一直都把你當作好兄弟！”

“那么，如今呢？”閻素素看著他，臉上很平靜。如果他真的是來殺她的，即使不用閱風樓的力量，她也是逃不過的，所以，她決定順其自然好了。

“小閻，我這次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他深深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