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州,廬雨山莊,坐落在廬山腳下。
閻素素已經昏迷了數日了。她一直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地,微微地有些呼吸。廬州城中所有的郎中都傳遍了,用了各種藥方,但是,她仿佛沉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毫無要醒來的跡象。
司馬浩云簡直要急瘋了。他日夜守著她,苦苦地呼喚著她的名字,哭著求她睜開眼睛看一看他。但她完全沒有反應,仿佛仍是在他的夢中那般,她聽不到他的任何呼喚。
“主君。”蘇彥悄悄出現在門外。
司馬浩云只是癡癡地看著素素,仿若未聞,沒有理會。
“主君,”蘇彥等了一會兒,又輕聲道,“屬下等已經把高家上下人等全部緝拿,現已押在廬州府衙之中。”
司馬浩云忽然冷冷說道:“傳孤王口諭,把高家所有人等就地正法,一個不留。”
蘇彥愣住了,默然不語。
司馬浩云忽然道:“不,賜高展鵬凌遲之刑。”
“主君。”蘇彥愣了一會兒,輕聲道,“臣已審過高家之人,娘娘,怕是中了毒了。”
“中毒?”司馬浩云猛地轉過頭來,瞪著一直站在門外的蘇彥。
“是的,主君。據人犯供述,在娘娘被送到高家堡之時,已經被下了某種迷藥……”
那幾名水賊在抓閻素素之時,遭到她的激烈反抗,其中兩人還被她的短劍所傷,最終是在她跳入江中之后才把她制住了。那賊首本想就此把她滅了口,但又舍不得如此美人,況且高展鵬的壽辰臨近,倉促之間難以再找到可堪送呈的厚禮了。于是,賊首便找了一種迷藥,加在茶水之中,讓美人服下。閻素素飲了混有迷藥的茶水后,果然渾身酸軟,無力反抗了。而且,因為擔心藥效會隨著時日而消耗了,那賊首便教人在每天的茶水中都加入一些迷藥,結果,十幾日間,閻素素雖然一直留心防范,但飲食卻是防不勝防,還是飲下了大量混入迷藥的茶水,只是在被送入高家堡后才算停了迷藥。另外,這些日子以來,閻素素根本不敢真正地睡著,她總是時刻地保持警覺,已經硬挺了十幾日了,早就精疲力竭了。最后還從三樓上跳到水中,在冰涼的湖水中又泡了一些時候。幾番作用之下,她的身體便完全支撐不了了。
“那些該死的混蛋到底給素兒吃了什么藥?”司馬浩云又驚又怒又痛心。
“主君,他們是從一名江湖郎中的手中得到的,專用于對付……對付不好控制的人……”
“所以呢?那到底是什么?”
“他們也說不清楚,大概是某種蒙汗藥。”蘇彥飛快地說道,“所以,主君,臣把華駿緊急調來了。”
“華駿!華駿來了?快,快宣他進來!”司馬浩云仿佛看到了救星,華駿!華駿!他怎么會沒有想到?
“是,主君!”
切過脈,又詢問了這幾日的情況后,華駿用一只銀碗裝了一碗清水,在水里加了一小包灰色的藥粉,那藥粉迅速溶在水里,銀碗中的水依然澄清如初。他又取出一根三寸長的銀針,針尖細如毫芒。
華駿輕聲稟道:“主上,臣要取娘娘手指尖的一滴血。”
“好。”司馬浩云把素素的一只小手從被中輕輕抽了出來,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華駿用錦帕隔著輕輕捏著她的一只食指,用另一只手里的銀針輕輕地迅速刺了一下,隨即兩只手指稍用力一捏,一滴血珠從素素那白晰的手指尖上滴了下來,掉在那只銀碗之中。但見那滴血珠在水里并沒有馬上溶掉,卻是緩緩地沉了下去。華駿用那銀針輕輕一攪,那血珠在水中舒展開來,成線狀,然后慢慢變成了淡紫色,飄在水里,緩緩地消失了。
華駿皺著眉頭,沉思了一會兒,緩緩說道:“主上,娘娘這次所中之毒不算太重,但拖延了一些時日,需多將養些日子。另外,娘娘身上的寒毒……”他停了下來,似乎仍在思考著解決之法。
“寒毒?”司馬浩云大吃一驚。
“是的,主上,娘娘體內寒毒極深,近日卻又泡了江水,把壓著的寒根又引出來了,加上連日勞累,又中了迷藥之毒,所以……”
“到底怎么樣了?”司馬浩云急了。
“是,主上,請莫擔心!臣會給娘娘配解藥解毒,另外,再配幾劑藥好好調養的。只是,若要娘娘快一些醒來,臣以為,莫若加以針灸之法為輔,導引藥力為好。”
“針灸之法?”司馬浩云沉吟著。
“是的,主上。針灸之法可疏經通脈,事半而功倍。請主上恩準!”
司馬浩云沉默了,如果要對素素施以針灸之法,那就意味著施針之人會“無禮”了。
“主上,臣只需在娘娘的臂上施針。”華駿馬上說道。
司馬浩云看著素素那蒼白的小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好,孤王準了。”
“是,主上。臣一定盡全力而為,請主上放心!”
于是,每日的辰時和戊時,華駿都會為閻素素施針。而司馬浩云必然會守在一旁。
十日后,閻素素睜開了雙眼。
“素兒!我的寶貝兒!你終于是醒來了!”司馬浩云激動地緊緊抱著她。
閻素素驚奇地瞪著他:這人是什么人?
“素兒!素兒!我的寶貝!你可知道哥哥心里……”他不禁哽咽了,萬語千言,竟不知如何說起。
閻素素驚恐地看著他,顫聲道:“你,你是誰?你要做什么?”
司馬浩云呆了呆,眼淚終于流了下來:“素兒!你,你竟然不認得哥哥了么?”
“哥哥?”素素更是大吃一驚,“你不要騙我,我哥哥不是這個樣子的!”
“素兒!你為何不肯認我?這些年來,哥哥一直都在找你!哥哥天天都夢見你!現在,你卻不肯認我!為什么?”司馬浩云傷心欲絕。這些年來,他設想了種種再相見時的情景,卻唯獨沒有想過她干脆就不認他!
“你這壞蛋!快放開我!我不認得你!放開我!”素素拼命掙扎著,竭力想掙脫他的懷抱。
“不,素兒!不管你要如何對我,我都絕不會放手的!我再也不會放手了!我絕不能再讓你從我的身邊跑掉!”司馬浩云牢牢地抱著她。
“放開我!哥哥,哥哥,快來救救素兒呀!”素素拼命掙扎。但司馬浩云越發用力抱緊她。
“素兒,求求你,你不要這樣折磨哥哥,好不好?你還是在生氣,是不是?你在怪我沒有及早去青州接你回京,是不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真的!素兒!”司馬浩云哭著說道。
素素渾身無力,嘆道:“你到底是誰呀?你為何要這樣?”
“素兒,我是浩云呀!你真的不記得我了么?”
“浩云?浩云是誰呀?”
“素兒,浩云就是我呀,我是你的夫君呀!你不記得了么?”
“夫君?”素素驚訝得臉都紅了,她怒道,“你胡說!我閻素素根本沒有成親!你不要欺負我!”
“素兒!我怎么會欺負你呢?六年前,我們在京城里拜過天地的呀,你都不記得了?”
“你胡說!我根本沒有去過京城!”
正混亂間,蘇彥聞訊趕來了。看到房中情景,他心急如焚,也顧不得禮儀了,他輕輕走近床前,低聲勸道:“主君,娘娘昏迷了這么久,才剛剛醒來,有些事情一時記不起來,也是有的。不如讓娘娘好好休息幾日,等她身子好些了,自然就能想起來了……”
司馬浩云緩緩抬起頭來,但見他滿臉淚痕,眼神傷痛。蘇彥不禁也黯然神傷。
司馬浩云慢慢地把素素放開,啞聲道:“素兒,哥哥不逼你,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你餓不餓?喝一點參湯吧,好不好?”
素素好不容易脫開他的懷抱,驚魂稍定。她轉頭看看蘇彥,忽然,她掙扎著一下撲向蘇彥,雙手扯著他的衣袖,哭道:“哥哥,哥哥,你總算來了!哥哥救救素兒呀!”
頓時,兩個男人都驚呆了。
蘇彥愣了一會兒,他沒有馬上掙脫素素的雙手,卻忽然走近了一些,伸手輕輕撫著素素的秀發,柔聲說道:“素兒,好素兒,別怕!哥哥一直都在你身邊呢。”
驟然間,司馬浩云渾身顫抖,怒目圓睜,死死地盯著他。如果目光可以殺人,蘇彥相信自己已經被他殺死無數次了。
“哥哥,你去哪里了?素兒一直在找你,你為什么不來看素兒?”素素哭著說。
“素兒,哥哥一直在你身邊呀,還有浩云,他一直都守在你的身邊呀。”
素素轉頭看看臉色蒼白得可怕的司馬浩云,驚恐地說:“哥哥,這個人是誰呀?他為什么這樣看著素兒呀?”
“素兒,他就是浩云呀,他是素兒的夫君呀,素兒不記得了么?”蘇彥溫柔地解釋著。
“夫君?怎么會呢?哥哥,素兒沒有成親呀!”素素大吃一驚,哥哥為何要這么說?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竟然真的是她的夫君么?但是她為何什么也不記得了?
“是的,素兒,浩云是素兒的夫君呀!素兒記得瓏兒么?瓏兒是素兒和浩云的親生孩子呀!”蘇彥更溫柔而耐心地說道。
“瓏兒?瓏兒?”素素驚奇地念著這個名字,感覺是如此親切,卻又如此心痛。
“是呀,素兒,瓏兒一直都在等著爹爹和娘親一起回家呢,你記得么?”
“瓏兒!”素素熱淚盈眶。瓏兒!為什么她的心口會那么痛?
“素兒,你病了好久,你才剛剛醒來,再睡一會兒吧,好不好?等你睡醒了,我們再好好說一說,好么?”蘇彥柔聲哄著。
素素溫順地躺回床上,一只手仍緊緊地抓著蘇彥的大手,慢慢地閉上了雙眼,漸漸睡著了。等她完全睡熟了,蘇彥才輕輕地松開她的小手,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司馬浩云一直都只是默默地盯著他。
兩人輕輕地走出臥房。
“主君,請主君恕罪!臣不忍讓娘娘更難過……”蘇彥馬上跪下。他知道他剛才所做的一切在司馬浩云眼中是多么地“逾越”、多么地不敬!而外臣竟敢碰觸君主的女人,那就是找死!
“蘇彥!你真的是‘蘇彥’?”司馬浩云忽然雙目如電,冷冷地盯著他。
“是的,主君。臣是蘇彥。”蘇彥仍是低著頭跪著。
沉默良久,司馬浩云忽然問道:“紅英會現在情況如何了?”
蘇彥呆了呆,不禁抬頭看著司馬浩云:“主君?紅英會?如今,總舵已被我們擊潰了,其余九個分舵仍在監視之中。”
“嗯,蘇彥,那紅英會,以后就歸你管轄了。孤王會讓閱風樓協助你的,另外,讓肖劍調幾名大內侍衛給你作副手。”
“主君,這……”蘇彥有點不知所措。楚王究竟想做什么?
“怎么?你對自己沒有信心?”司馬浩云嚴厲地看著他。
“是,主君,臣蘇彥遵旨!”蘇彥重重地磕了兩個頭。
“好。還有什么事么?”
“主君,臣有一言,懇請主君一聽。”
司馬浩云默默地盯了他一會兒,說道:“說吧。”
“主君,高展鵬等主犯雖九死不足惜,然高家婦孺多是無辜之人。而且,很多女人都是被強行綁來送與高展鵬的受害之人,臣等以為,當區別對待。臣懇請主君開恩!饒恕他們吧!”蘇彥跪伏在地上,雙手與頭觸地。
司馬浩云默默地看著他,半晌,司馬浩云才緩緩說道:“高展鵬等紅英會首惡,以及所有參與綁架娘娘之人,一律正法;其余從犯,按罪論斷;無辜受害之人,送還原家,好好安撫!”
“謝主隆恩!”蘇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蘇彥,孤王既已令你總領紅英會之事,紅英會其他人與事就由你來處理,若無必要,無需再奏。”司馬浩云又緩緩說道。
“是,主君,臣領旨!”
“好了,若無其他事情,退下吧。”
“主君……”蘇彥緩緩抬起頭來,欲言又止。
“說。”
“是,主君。娘娘,娘娘這些日子受了很多苦,身上不好,心里想來也有些不解之事,病了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才剛醒來,身子還沒大好,難免一時有些……有些不快之處。臣懇請主上莫要怪責娘娘!請讓娘娘安心將養些時日,臣以為……”
“蘇彥!”司馬浩云打斷他的話,眼神嚴厲,“你可記得,你上次跟孤王說的話么?”你可知道,“兄長”是如何看待“妹妹”的么?
蘇彥渾身一震,他上次所說的話?
“好了,退下吧。”
“是,主君。臣隨時聽從主君的調遣!萬死不辭!”蘇彥慢慢地站了起來,輕輕退了出去。
司馬浩云默默地看著蘇彥的背影,思緒萬千。是的,他早該想到了!
六年多前,司馬浩云破例給當時的閻肅放假回青州探親,他還讓蘇彥一路暗中保護。回京后,蘇彥卻沒有提及任何事情,特別是閻肅到家后的事情,他都是一語帶過。不管如何,那時候,蘇彥就應該發現閻肅的“女兒身份”了!也就是說,至少從那時候起,蘇彥就知道閻肅是個女孩子了。但是,他一直為她保密。即使鳳翎也不知情。但是,鳳子喬知道么?對了,還有鳳菲,鳳菲好象也知道,否則,那天閻肅到鳳府探望,以鳳小姐的身份和教養,任她多么喜歡“閻公子”,也絕不可能當著太子的面與“閻公子”如此親熱。而鳳大人鳳子喬居然也不避嫌,讓“閻公子”與鳳小姐一起用晚飯,恐怕,鳳子喬也知道“閻公子”的真實身份。
更令人疑惑的是,剛才素素把蘇彥認作了“哥哥”,他沒有否認,雖然他解釋說是為了安撫娘娘的情緒,但是,他對素素的態度是如此自然如此溫柔如此親切,完全是一位疼愛著妹妹的長兄的態度。雖然他的臉上蒙著黑布,看不到他的真實表情,但是,他的眼神卻是如此溫柔,充滿了憐愛與疼惜,絕非敷衍與權宜的態度。最重要的是,蘇彥居然知道素素這些年來的藏身之處,司馬浩云就是根據他的隱晦指點去尋找她的。為什么?
如果,蘇彥是鳳子喬的人,那么,鳳子喬應該早就知道了一切,那么,太上王和太后呢?他們為什么會容許素素和瓏兒的存在?不,也許太上王和太后并不知情。那么,鳳子喬呢?司馬浩云想起了剛才蘇彥輕撫著素素的秀發,憐愛地說:“素兒,哥哥一直都在你的身邊,哥哥會保護素兒的。”難道,蘇彥竟會是……為什么?他為什么會容許素兒留在軍中受苦?不,不可能!但是,他那天口口聲聲說什么“臣的兄長”、“臣的妹妹”,又是為了什么?只是為了方便說事嗎?如果他真的是“閻肅”,那么,他稱素素為“臣的妹妹”,而稱司馬浩云為“臣的兄長”就說得通了。
蘇彥,你到底還瞞著孤王多少事情?
十日后,高展鵬等十名主犯車裂于市。至此,人們方知,當日突襲高家堡的并非江湖中人。而高展鵬的五十大壽更是為朝廷提供了一個絕佳的“一鍋端”的好機會。同一日,紅英會分布在附近各州的九個分舵各自迎來了一位黑衣蒙面人,他給各分舵帶來一封邀請函,邀請仍在位的各分舵主或副舵主(當日沒有到高家堡賀壽的人)于十月初九到廬州總舵與新任總舵主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