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寅時三刻，紫宸宮的琉璃瓦還凝著霜。

裴雪卿將青瓷藥碗擱在朱漆托盤上，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袖中銀針，鎏金博山爐騰起裊裊青煙，在垂落的織金帳幔間蜿蜒如蛇，她數著心跳，第一百三十七下時，龍榻上傳來壓抑的咳嗽。

“陛下，該進藥了。”

帳中伸出的手枯瘦如竹，腕間佛珠碰撞聲清越。裴雪卿垂眸奉藥，余光瞥見明黃中衣上暗褐色的血漬。永慶帝的喘息帶著破鑼似的雜音，渾濁的目光掠過她發間玉簪，突然劇烈顫抖起來。

“阿沅...你的梅花簪...”

藥碗應聲而碎。裴雪卿跪在滿地狼藉中，耳畔響起三日前醉月樓密談時，那人用玉骨折扇挑起她下頜的輕笑：“尚書府嫡女這個身份，裴姑娘用得可還順手？“

此刻宮漏聲驟歇，殿外忽起喧囂。羽林衛鎧甲鏗鏘聲撞碎黎明，有人高呼“太子遇刺”。裴雪卿指尖銀針倏然收回袖中，抬頭正對上永慶帝驚駭欲絕的眼神。

朱雀大街的晨霧被馬蹄踏碎時，蕭昶正在臨江閣頂樓烹茶。

水是今春收集的梅花雪，在越窯秘色瓷里滾出蟹目細泡。他執壺的手極穩，仿佛樓下疾馳而過的十二匹報喪快馬不過是春日柳絮。對面坐著的青衣文士卻已打翻了茶盞，澄黃茶湯在《山河志》手稿上洇出猙獰痕跡。

“殿下！太子在秋祭大典中毒，此刻太廟已亂...”

“子瞻，“蕭昶截斷幕僚的話頭，將新沏的茶推過去，“你嘗嘗這蒙頂石花，是不是比去年多幾分凜冽？“

雕花窗欞透進的晨曦落在他玄色錦袍的銀線暗紋上，隱約顯出九章紋的輪廓。樓下忽然傳來整齊劃一的甲胄聲，三百金吾衛已將臨江閣圍得水泄不通。蕭昶唇角勾起一抹笑，終于等來這局棋最關鍵的黑子。

當裴雪卿被羽林衛押入詔獄時，她聞到了熟悉的沉水香。

陰冷石壁上跳動的火把，映出刑架前男子繡著蟠螭紋的衣角。那人轉身時，腰間雙魚佩與玄鐵令牌相撞，發出催命的清響。裴雪卿瞳孔微縮——竟是傳聞中纏綿病榻的七皇子蕭昶。

“裴姑娘可知，太子中的是南詔蠱毒'長相思'？“蕭昶指尖把玩著從她發間取下的玉簪，突然狠狠刺入她肩頭。鮮血涌出的瞬間，簪頭梅花竟化作碧色蝴蝶，撲棱棱飛向墻角的青銅燈盞。

裴雪卿悶哼一聲，看著那抹碧色沒入燈油，突然低笑起來：“殿下既然識得青蚨標記，就該明白今日詔獄里的，不過是具皮囊。“

話音未落，她腕間銀鏈突然暴起，卻不是襲向蕭昶，而是徑直貫穿自己心口。鮮血噴濺在蕭景琰衣襟的蟠螭紋上，將那兇獸染得愈發猙獰。他卻撫掌而笑，對著空蕩蕩的刑架道：“好一招金蟬脫殼，不愧是'千面修羅'。“

戌時更鼓響徹皇城時，真正的裴雪卿正立在醉月樓飛檐上。她望著太廟方向沖天的火光，取下易容面具，露出眼角朱砂痣。懷中密信還帶著蕭昶身上的沉水香，信箋上寥寥數字：雙生燭盡日，祭天臺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