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荷你給我……”沒等她喊完就發現簡陋的屋子里空無一人,蘇明月瞥了一眼瑟瑟發抖的鶯兒。
“廢物!”
鶯兒打了個哆嗦,“大小姐恕罪!大小姐恕罪啊!都是春麗那個丫頭,是她擺了奴婢一道!”
“那個丫頭平日里看著缺心眼兒,誰能想到她有這么重的心思啊!還請大小姐明鑒!”
“起來吧。”蘇明月不咸不淡地開口,“你嚇成這副模樣是想讓旁人以為我苛待你了嗎?”
鶯兒連忙起身,“不敢,都是奴婢愚鈍惹得大小姐不悅,是奴婢自覺辦砸了差事心中有愧大小姐。”
蘇明月冷吭一聲沒有說話。
來都來了,她非得搞清楚蘇小荷那個賤人在搞什么把戲!
書案被踹倒在地,柜子里冷硬的饅頭都被翻出來掉在地上,蘇明月眼中閃過一抹鄙夷。
當真是,不堪入目的東西!
蘇明月正準備起身離開卻瞥見掉落在書案旁邊的一張字條。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末尾處寫道:明日子時,后院矮墻處一敘。
那張字條握在手心里被一點一點攥緊,鶯兒看見這樣的大小姐只覺得心中膽寒。上次看見大小姐如此神色的時候,還是大小姐那只心愛的波斯貓走丟的時候……
“鶯兒,你說說你今日在西苑都看見什么反常的了?”
冷不丁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大小姐喊出,鶯兒嚇了一大跳,“鶯兒什么都沒看到!鶯兒今日陪大小姐一同到西苑,只可惜奴婢……眼拙。”
蘇明月回頭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只在岸邊瀕死掙扎的魚,嘴角扯出一抹笑,“不,你什么都看到了。”
蘇明月看了眼門外快縮成烏龜的春麗,指尖一轉那張字條被她收進衣袖中。
“沒意思,咱們走!”
鶯兒連忙起身跟上。
春麗一進屋就是一地狼藉,她不禁感嘆,還好小姐提前把重要的物件收好了。
她正低頭收拾東西的時候,頭上被一片陰影籠罩,收拾碎片的手微微頓住。
“她們來過了。”
春麗連忙抬頭,看見是自家小姐才松了一口氣。
她點點頭。蘇小荷看著一地狼藉有些沉默。
春麗接著彎腰撿東西就聽見蘇小荷開口,“這些不用管,把床榻收拾出來就好了。”
蘇小荷看了眼院子外面的景色,逼仄的院子跟野蠻生長的野草。
“我們在這兒待不了幾天了。”
春麗不明所以,蘇小荷也沒有解釋,只是晚間又去了一趟拂曉居。
蘇小荷來了之后就看見老夫人正在下棋,手上捻著一枚黑子思索著。
老夫人把裝著白字的陶罐往前推去,“來陪老身對弈一局,如何?”
蘇小荷搖搖頭,“祖母,我不會下棋。”
老夫人驚訝地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了然。
老夫人并非蘇霖生母,當年她的二姐嫁到蘇家之后誕下一子,取名為霖。可惜天不遂人愿,沒過多久她二姐病逝了,可憐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她的嫡母強硬逼她嫁到蘇家做續弦,父親也默認此事。那時她才知道,平日里父親的關愛和嫡母的和善不過是為了讓她能夠在緊要關頭心甘情愿地往火坑里跳!
起初她嫁到蘇家也得夫君疼愛,琴瑟和鳴過一段日子。可自從她誕下一對龍鳳胎,蘇家就開始風波不斷!
身處漩渦中心,她自是知道為什么。她那位嫡母必是怕她有了自己的親子便會苛待蘇霖,她那時還處處受人掣肘,只能對孩子嚴加看管。
可意外還是發生了,她的兒子終是沒留住,女兒也犯了哮喘。她悲痛欲絕斷了與盧氏的來往,她知道稚子無辜,可跟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道理一樣,她不想再看見蘇霖。
那年她帶著女兒去往別院居住,兩年后待女兒病情穩定才搬回來。可她與蘇霖的關系也因此薄如蟬翼。
只是若非派去打探消息的是自己的心腹,她甚至不敢相信蘇霖現如今糊涂至此!
小荷是他的親女兒啊!他就這么不管不顧十幾年?!
老夫人心底有個猜測,但看著蘇小荷把玩著棋子興致勃勃的模樣到底沒能開口。
“我教你下棋吧。”
蘇小荷停住手里動作對上老夫人的眼睛,笑道,“老夫人,我不可憐。”
“我這一生見過太多人的眼神了,怨恨、漠然、鄙夷、……還有可憐。”
蘇小荷見祖母沒有生氣才接著說道,“方才我觀祖母看我的眼神,是憐憫。春麗在姨娘打我罰我的時候總是會露出這樣的眼神,所以每回我都會把她支走。”
“其實比起那些怨恨和鄙夷的眼神,我更討厭別人憐憫的目光,像是在看一條可憐蟲一樣。”
鄙夷、嘲諷、怨恨或許是因為別人嫉妒你,或許是因為你身上還有能被榨取的利用價值,這些價值足夠礙他們的眼。但憐憫卻讓她長久以來筑起的自尊心瞬間潰不成堤。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想笑,“好像每一次和你聊天你都能說出令我大吃一驚的言論來。”
老夫人扔下手中的棋子嘆息一聲,心里竟覺得有些釋然。
“罷了,我在這后宅里看了一出又一出的戲,后來自己也登臺唱起了戲。左右不過你方唱罷我登場,茍著名頭活的像個提線木偶一般,到頭來連自己的喜好都不知道了。”
“祖母今日翻書時看到一句話‘豈弟君子,莫不令儀’,意思是和樂寬厚的君子,處處都表現出好的儀容。”
“祖母知道你獨行特立,我也不好說你這樣不好。只是女子行于世間要比男子困難許多,單憑名聲二字都能困住女子一生。祖母希望你日后能像這句話一樣,縱使心里想法再多,也能表現出好的儀容。”
“世人對女子苛刻,更何況過剛易折,祖母希望你今后的路能好走些。”
燭火跳躍映照著老夫人莊嚴而慈祥的面孔,這些話如春風化雨般流進心間。
蘇小荷心念微動,抿嘴笑道,“好了祖母!您不是要教我下棋嗎?”
老夫人嗔怪,“怎么這會兒不討厭祖母的眼神了?”
蘇小荷起身坐到老夫人身側,一邊捏著肩膀一邊賠笑,“旁人是旁人,您是我的祖母啊!”
“這會兒倒是嘴甜了?不過我可丑話說前頭,這次能否成事關鍵在你。若是不成,你可別怪祖母翻臉不認人!”
老夫人覺得按著自己肩膀的動作忽然停了,心里覺得是不是自己的話說的太重了,剛想找個臺階給她就聽見蘇小荷有些沉悶的聲音。
“其實祖母肯答應我這個驚世駭俗的請求我就已經覺得很惶恐了。祖母,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