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夠長樂無憂,健康順遂”
“我希望我往后官運亨通”
“我希望我的心上人能與我白首不相離”
“我希望您能幫我懲罰那個庸醫,最好是讓他明天就暴斃”
“我希望那個賤人能永墮阿鼻地獄”
……
席倚云獨自坐在黑暗空蕩的靜室內,低垂著頭,似乎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這里什么聲音也沒有,一片死寂。安靜的像是誤入了誰的夢境。
他突然暴起,手指使勁的將耳朵里的棉花往里推,像是要將耳膜捅破似的。
可是這樣似乎沒有什么效果,他又痛苦的捂住雙耳,將自己蜷縮在地上。身軀微微的顫抖著,發出無意義的嘶吼,如同瀕死的野獸。
在這樣黑暗無聲的密閉空間里,時間像是不存在一樣。也不知過了多久,席倚云支起身子,還是發著抖,把自己一點點向邊上挪去,中途還因為手臂的無力而中斷過幾次。
當他終于到了墻邊,靠著墻坐著的時候,他的眼睛才被顯露出來。
那是一雙重瞳!
自古以來,重瞳往往與圣人帝王掛鉤,比如倉頡,虞舜,項羽等人。但是到了席倚云這里很明顯就不是了,畢竟一個瘋子怎么會和圣人帝王有關系呢。
瘋子的身子還在抖著,臉上卻是一副猙獰的神情,雙手在空中撥動著一些不是凡人能夠看到理解的東西。
他有時哀嚎,有時怔怔的坐在那里,有時在那里自說自話,是一些各種無意義的瘋言瘋語。唯一能夠稱得上是正常的時刻可能就是在他睡覺時。他的眉心微微蹙著,似是有些東西不依不饒的進入夢境里去折磨他,而他的神情可以說是有著神性的,像是神龕里的那樣。
這是一百零二城中的一個,晴日微云,鳥鳴聲和著人聲傳入巷子,傳入宅子。宅子里一對中年夫妻眉頭緊鎖,頭發已經成了不合年紀的斑白,能夠看出來和席倚云的相似,是他的父母。
他們提著飯盒,盡量的放輕腳步和呼吸,順著樓梯,走進了越來越黑暗的地下。
伸手不見五指的階梯他們卻走的十分熟練,不知道是走的第幾萬幾千次了。他們的兒子就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
厚重的門后便是他們的兒子,母親努力的將自己的耳朵貼緊冰涼的門,沒有任何的聲音。父親輕輕的將飯盒放在地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抬手想要敲敲門,提醒許久沒見面的兒子吃飯。最后手只是無聲的貼上了門,劃了下來,垂在身側。
可能這次仙人眷顧了這對身心俱疲的中年夫妻,厚重的門被人從里面緩緩的打開了。
是那個瘋子。
是席倚云。
是他們許久沒見的兒子
他們已經半年沒有相見了,若是說清醒著相見那就更遙遠了。
地上的日光順著蜿蜒的樓梯走到這里時已經疲憊不堪了,堪堪透進屋內一點。但這一點也足以讓人們看清對方的樣子了。
席倚云的眼眶紅紅的,有可能是他本身不定的情緒導致的,也有可能是許久不見光,被現在這光刺激的,也有可能是再見父母時的各種情緒導致的。
他瞇了瞇眼,哪怕是這微弱的光也讓他很不適應。久居地下讓他的皮膚有一種病態的蒼白,能夠看見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襯得他的頭發,瞳孔更加的烏黑。
他向父母問好,行禮。所有的神情動作讓人挑不出半點問題。
瘋子也會遵循這些東西嗎?
父母將他們的兒子抱在懷里,發瘋時如何崩潰也沒有流淚的孩子打濕了父母的衣裳。
他在雙親的懷里,重瞳又聚焦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了,只是雙眼的淚還在流,雙手像是在撥動著光的琴弦。
母親眼中的淚光終于掉下來了,懷中的人眼睫顫了顫,繼續去撥動那些不存在的東西了。
他的手指纖長,在空中舒展撥弄的樣子像是什么神圣的儀式,不敢打擾。
父母知道他們見面時的那一點清醒時光已經離去,卻還是抱著他,只是抱著他。
父親扶著他到屋子的更黑暗處的床榻上走去,母親拎著食盒跟在后面。
他現在這個狀態是無法進食了的,父親將他輕輕地慢慢的平放在床上,和他小時候的動作一樣。
他的身體被用水打濕的巾帕一點點擦拭,頰上的淚痕也被擦去,可是擦也擦不去。
他的身上很干凈,只是衣袍被自己的動作行為弄的有些開散凌亂,頭發也只是低低的用一根發帶束著,有不少碎發散落下來。
一個瘋子當然是不可能將自己打理成這樣的,但是他的父母并沒有任何疑惑。
門口那一點微弱的光也沒有了,而那蒼白的月光是進不到這里的。
席倚云睜開了眼,他的重瞳在黑暗中依舊可以視物,但是他不用看也能聽到,他的父母還在這里。
呼吸均勻穩定,他們睡著了。
他輕輕的叫醒了他們
“地下終歸不易久留,爹,娘,你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父母也拗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呆在這里,讓他記得一定要吃飯就走了。
父母走了之后,門并沒有關上,外面是一個安靜的夜,他并不準備關上門。
席倚云皺著眉頭又將耳朵里面的棉花塞緊了一些,打開了飯盒。
里面的飯菜已經涼了,他正將它們挨個拿出來的時候,門口有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他停下動作,向著聲音來源走去,是樓梯,是門口,是母親。
她將又一個飯盒給他
“娘估計著現在的飯菜已經涼了,便又上去讓人再準備一些”
席倚云笑了:“謝謝娘”
飯菜的香味充滿的整個屋子,他們好像是有顏色一樣,讓這個屋子不再是死寂的黑色。
可惜這地下終究是太黑了,沒有人看見瘋子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