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炎和丹增隨著熙攘的人群,走進了阿里博物館。高原的陽光熾烈,透過博物館巨大的玻璃穹頂,卻被過濾成柔和的淡金色,像一層薄紗,輕輕籠罩著整個展廳。
一位身披深灰色羊毛披肩的中年男子站在象雄文化展廳的青銅門前,他應該就是這里的負責人。他指尖輕輕撫摸著門環上斑駁的卍字符號,那符號歷經千年,邊緣已經模糊,卻依舊透著一股神秘的力量。
“這是吐蕃王朝之前的通行證。”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高原特有的滄桑感。他轉身面對著身后十余名游客,微微一笑,眼角的細紋里沉淀著歲月的痕跡,仿佛訴說著他與這片土地的深厚淵源,“象雄人相信,逆時針旋轉的雍仲卍字能打開時空之門——就像我們此刻要做的一樣。”
楚炎看著那個卍字符,心中微微一動。這符號,與青銅片上的蓮花紋一樣,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氣息。他不由得想起丹增所說的“信仰的力量”,或許,這扇門背后,真的隱藏著一個通往過去的入口?
齊副館長緩緩推開那扇厚重的青銅門,據他說,這扇門重逾三噸。隨著門軸轉動的低沉轟鳴,一股帶著歷史塵埃的氣息撲面而來,仿佛是從遙遠的古象雄王國吹來的風。展廳內光線昏暗,墻壁上繪滿了暗紅色的唐卡壁畫,色彩濃烈而神秘,像一個個無聲的故事,等待著人們去解讀。
中央展柜里,靜靜地陳列著一塊牦牛氈殘片。炭黑色的線條在殘片上勾勒出一個鷹首人身的圖騰,簡潔而有力,透著一股原始的野性。
“1987年,法國探險隊在穹窿銀城遺址發現它時,以為只是普通織物。”齊副館長走到展柜前,示意眾人觀察氈片邊緣那些幾乎難以察覺的銀線,“直到十年前,我們用光譜儀檢測,才發現這些銀線是古象雄文的《賽米經》殘卷——用金屬絲刺繡經文,全世界僅此一例。”
楚炎凝視著那些銀線,心中涌起一陣莫名的激動。金屬絲刺繡的經文……這塊殘片,不僅僅是一件文物,更是一扇窗口,讓他得以窺見那個失落的文明的一角。
“《賽米經》……”楚炎低聲重復著,他看向丹增,丹增只是微微點頭,眼神深邃,似乎在思索著什么。他知道,自己和丹增,已經越來越接近那個古老的秘密了。而這塊牦牛氈殘片,或許就是解開謎團的關鍵線索之一。
年輕的女研究生舉起相機,鏡頭對準了墻上的投影,“咔嚓”一聲輕響,似乎想把這跨越千年的文字聯系永遠定格。“齊老師,”她放下相機,眼神中閃爍著求知的光芒,聲音清脆,“都說藏文的源頭,是古老的象雄文,是這樣嗎?”
齊副館長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指尖輕觸墻面。原本暗紅色的唐卡壁畫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光影流動間,兩列古老的文字緩緩浮現,如兩條蜿蜒的長河,在光束中旋轉、交疊,最終融匯在一起。
“你們看這里。”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在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左邊,是古藏文《丹珠爾》的經文片段;右邊,則是ZD縣出土的象雄占卜骨片。仔細觀察這個字母……”他用激光筆點出一個特殊的符號,那符號在光影的映襯下,仿佛一顆閃爍的星辰,“在象雄文中,它代表著日月同輝的景象,一種對光明的極致崇拜。而到了吐蕃時期,這個符號逐漸演變,成為了藏文元音的基礎……”
楚炎靜靜地聽著,內心卻波瀾起伏。日月同輝……這簡單的四個字,卻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奧秘。他仿佛看到,在遙遠的象雄時代,人們在星空下祈禱,將對光明的渴望,一筆一劃地刻在了骨片之上。而這渴望,穿越了千年時光,最終化為了藏文的基石。
展廳內一片寂靜,只有光影的輕微變幻,和人們細微的呼吸聲。
齊副館長緩步走到展廳中央,腳下是透明的玻璃地板。透過玻璃,可以看到一個幽深的地坑,里面陳列著一些看似普通的物件: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科考隊留下的鋁制水壺,已經褪色的日志本,還有一把沾滿泥土的巖樣錘……它們靜靜地躺在那里,仿佛在訴說著一段塵封的往事。
“這些,都是當年科考隊留下的。”齊副館長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緬懷,“他們在札達進行了長時間的考察,留下了許多珍貴的資料。”
他彎下腰,輕輕拿起一本泛黃的日志,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面模糊的字跡:“你們看,這是1994年8月17日的記錄,‘東經79°32’,象泉河源頭驚現卍字形地宮’……”
楚炎的心猛地一跳。卍字形地宮!這與青銅片是否有關系?
轉過繪有曼陀羅的轉經筒屏風,一股寒意瞬間裹挾了全身,仿佛連骨頭縫里都結了冰碴。恒溫柜中靜靜地躺著一支森白的鷹骨笛,笛身上布滿了細密的刻痕,像某種古老的密碼,沉默地訴說著過往。
“去年在GE縣古墓群出土時,它被青稞粒和朱砂層層包裹著。”齊副館長小心翼翼地戴上白手套,指尖輕輕滑過笛孔,并沒有真正觸碰,似乎怕驚擾了沉睡其中的靈魂,“考古隊做過聲學實驗,當海拔超過4500米、氣溫降至零下20度時,這支笛子能發出87分貝的次聲波——”他頓了頓,目光沉沉,“恰好是雪崩的臨界值。”
楚炎的心臟微微收緊。雪崩……他仿佛能感受到那種毀天滅地的力量,以及被掩埋在冰雪之下的絕望。這支骨笛,難道是某種控制自然力量的工具?
“嗡……”一聲低沉的鳴響,像是從極遠處傳來,又像是直接在耳畔震顫。展廳的燈光驟然熄滅,陷入一片深邃的幽藍。那支靜臥的鷹骨笛,表面竟泛起幽幽磷光,像螢火蟲般閃爍不定,細密的刻痕在磷光中若隱若現,越發顯得神秘莫測。
“哇!快看!”一個清脆的童聲打破了寂靜,一個小男孩緊緊拽著母親的衣角,手指著穹頂,滿臉驚奇。
原本空無一物的穹頂,此刻竟幻化成一片深邃的星空,繁星點點,璀璨奪目。星光流轉,與骨笛上的磷光交相輝映,仿佛古老的靈魂在星空中蘇醒,又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時空,將古象雄人眼中的星空,重現在了眾人眼前。楚炎抬頭凝望,只覺得心神震顫,仿佛被吸入了一個無垠的宇宙,那些星辰,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光點,而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訴說著古老的秘密。
“這不是魔術,”齊副館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絲沉穩,將眾人從震撼中拉回現實,“這是天文考古學的成果,博物館的智能系統實時接入了國家天文臺的數據……”他頓了頓,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一束激光從他手中亮起,精準地指向穹頂星圖中一顆格外明亮的星——參宿四。“……并將古象雄人觀測到的二十八星宿,覆寫在了現代星空之上。”齊副館長繼續說道,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展廳里回蕩,帶著一絲神秘的莊重,“古籍《象雄歷算書》中曾有記載,每隔六百年,戰神星座將會點燃岡底斯山的圣火……”
“2010年,南京紫金山天文臺的科學家們驗證了這個周期——”他加重了語氣,“……正是參宿四爆發耀斑的時間。”
楚炎只覺得心頭一震,六百年……戰神星座……岡底斯圣火……這些詞匯在他的腦海中翻滾,與青銅片、卍字形地宮、雪崩……交織在一起,似乎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卻又隔著一層迷霧,難以看清。他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觸碰到了一個驚天秘密的邊緣,骨笛,青銅片,或許就是打開秘密之門的鑰匙……
穿過模擬古格地宮的回廊,光線逐漸黯淡,只剩下腳下幽藍的指示燈,星星點點,像散落在夜幕下的螢火。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古老而神秘的氣息,仿佛能聞到千年前的塵土和酥油茶的味道。眾人屏息凝神,停步在一個巨大的水晶球前。
水晶球直徑足有三米,內部懸浮著岡仁波齊峰的微縮模型,精細到每一條山脊、每一道溝壑都清晰可見。山體上,無數細密的發光經絡蜿蜒流淌,如同人體的血管,又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閃爍著幽幽的光芒。
“這是中科院利用最新技術制作的地磁成像模型。”齊先生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他輕輕觸摸著控制面板,岡仁波齊峰頓時變得透明如琉璃,內部結構一覽無余。那是一個龐大而復雜的蜂巢狀結構,密密麻麻的孔洞相互連通,仿佛一座巨大的地下迷宮。
楚炎凝視著眼前的景象,心頭涌起一陣莫名的震撼。這神圣的岡仁波齊峰,內部竟然是如此的……空曠?又或者,隱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
水晶球表面忽然泛起一陣漣漪,如同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石子。緊接著,毗鄰展廳的古格壁畫倒映在了水晶球上,與岡仁波齊峰的模型交疊在一起。壁畫上,身著波斯鎧甲的武士手持卍字旗,正與一支吐火羅商隊進行交易,青金石的光澤在畫面上熠熠生輝。
“象雄文明,就像這水晶球中的倒影……”齊副館長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感慨,“虛幻而又真實,輝煌而又神秘。”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我們在札達土林發現過帶有希臘風格的青銅劍,在瑪旁雍錯湖底打撈出漢晉時期的五銖錢,去年,我們甚至從瑞士一家拍賣行,艱難追索回一塊刻著佉盧文的黃金面具……”
他指著屏幕上黃金面具的3D掃描圖,那面具造型古樸,線條流暢,帶著一種神秘的微笑,仿佛在訴說著一段塵封的歷史。“種種跡象表明,這個深藏于雪域高原的古老王國,竟然是歐亞文明交匯的十字路口,一個巨大的熔爐。”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湊近屏幕,仔細觀察著黃金面具的細節,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若有所思地問道:“我聽說……二十世紀上半葉,有一支英國探險隊在這里神秘失蹤了?”
“您說的是1928年的福格森探險隊。”齊副館長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他們帶著當時最先進的設備,雄心勃勃地想要揭開象雄文明的神秘面紗,卻最終消失在了這片茫茫雪域之中……”
楚炎的心頭微微一顫。他仿佛看到,在狂風暴雪中,一支孤獨的隊伍艱難跋涉,最終被無情的自然力量所吞噬,永遠留在了這片神秘的土地上。
他默默地在心中念誦著那段古老的象雄詩文:
“白牦牛角穿透云霧/青銅箭矢射落星辰/我們在瑪瑙碗里豢養光陰……”
這詩句,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時光,帶著古象雄人的豪邁與蒼涼,在他的心中回蕩。這光陰,究竟被豢養在了哪里?那些失落的文明,又將以何種方式重現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