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的心臟像是被無形的手攥緊,猛地一縮。
林悅?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在他混沌的思緒中激起層層漣漪。
他仔仔細細回想,確信楚炎從未提起過這個名字。
一次也沒有。
可筆記本扉頁上那行清秀雋永的字跡,清晰無誤。
“XZ游記-給林悅”
每一個筆畫都帶著某種鄭重其事的情感,仿佛承載著千言萬語。
這本日記,顯然不是單純的隨筆。
它是楚炎特意為那個名叫林悅的人所寫。
一種難以言喻的困惑感攫住了丹增。
他指尖摩挲著略顯粗糙的紙張,小心翼翼地翻開了下一頁。
映入眼簾的,是楚炎那熟悉不過的筆跡,時而奔放,時而沉穩,如同他本人。
字跡記錄著楚炎踏上這片高原后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
有面對布達拉宮時的敬畏。
有漫步八廓街時的好奇。
有品嘗藏餐時的驚喜。
也有對雪山湖泊壯麗風光的由衷贊嘆。
更有對岡仁波齊這座神山的無限向往,那幾乎成為了一種執念。
丹增仿佛能透過這些文字,看到楚炎鮮活的身影,聽到他爽朗的笑聲。
字里行間,洋溢著他對XZ這片土地深沉的熱愛。
也充滿了對未知旅程的憧憬與期待。
每一頁都跳動著生命的活力,與此刻躺在冰冷實驗臺上,僅剩微弱腦電波的楚炎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丹增一頁頁翻過,指尖感受著紙張的厚度,目光追隨著墨跡的軌跡。
楚炎的觀察細致入微,他對藏傳佛教的理解,對當地風土人情的尊重,都躍然紙上。
這不僅僅是一本游記。
更像是一份飽含深情的報告,想要將自己經歷的一切,分享給那個叫林悅的人。
林悅,她究竟是誰?
丹增的心頭疑云密布。
他指尖用力,緊緊攥住了筆記本。
這粗糙的紙張仿佛成了他此刻能抓住的唯一實在之物,是解開楚炎最后謎團的唯一線索。
然而,隨著書頁在他指下嘩嘩翻動,一種新的認知逐漸清晰。
起初的敬畏與好奇記錄還在。
但更多的是規劃。
住宿點的名稱旁邊標注著聯系方式,甚至還有備選方案。
一個個地名被圈出,旁邊是簡短的筆記,像是“必去打卡”或是“體驗當地生活”。
一些頁面甚至列出了詳細的裝備清單,還有預算草稿。
這不完全是一本隨感而發的日記。
更像是一份詳盡得驚人的《XZ旅游攻略》。
是楚炎為一次未來的旅程精心繪制的藍圖。
里面有對路線的反復斟酌。
有對熱門景點之外,那些更深入體驗藏地文化的隱秘之地的標記。
楚炎甚至研究了某些特定節慶的時間,似乎想配合某個特殊的日子。
他對XZ神秘文化的思考也更進一步,不再是單純的游客贊嘆,而是帶著探索和研究的意味。
顯然,楚炎的心中,強烈地牽掛著某個人,或者某件事。
這份攻略,是為一個尚未開始的旅程準備的。
可楚炎,那個寫下這一切,充滿期待與規劃的人,卻永遠地留在了岡仁波齊。
他的腳步停在了神山腳下,未能踏上他自己精心設計的后續旅程。
筆記本里的路線圖,終究只是一張廢紙。
標注的住宿點,再也等不到他入住。
那些深度體驗的計劃,也成了泡影。
丹增感到胸口一陣沉悶,呼吸都變得滯澀。
巨大的悲傷與惋惜如同冰冷的潮水,緩緩沒過他的心頭。
不僅僅是為楚炎英年早逝的生命。
更是為這本日記背后,那段可能永遠無法被揭開,也注定無法完成的情感與約定。
為他和那個叫林悅的人之間,未竟的一切。
筆記本的重量,此刻沉甸甸地壓在丹增的手上,更壓在他的心頭。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過房間里冰冷的空氣,直直望向綾。
那雙電子眼中沒有人類的波瀾,只有平靜的數據流光。
他深吸一口氣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堅定。
“綾小姐。”
“楚炎他……”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語,又像是在消化這個殘酷的事實。
“他有一個很重要的人。”
“叫林悅。”
“這本日記,是他寫給她的。”
“我想找到她。”
這個念頭一旦清晰,就變得無比迫切。
“把這本日記,親手交給她。”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鄭重。
“也算是完成他最后的遺愿。”
這本日記,這份未完成的攻略,這份深藏的情感,不能就這樣隨著楚炎的離去而湮滅。
必須有人知道。
林悅必須知道。
綾靜靜地看著他,電子眼的光芒極其細微地閃爍著。
仿佛在高速運算,在分析丹增話語中的每一個信息,評估他的情緒,判斷他的動機。
房間里只剩下儀器運作的微弱聲響。
時間似乎被拉長。
片刻之后。
綾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她那合成的電子音,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丹增。”
她叫了他的名字。
“你的請求,我可以批準。”
沒有多余的詢問,沒有質疑,只有簡潔明了的決定。
“我們會提供必要的幫助。”
她的目光似乎掃過丹增緊握的筆記本。
“協助你找到林悅。”
丹增感激地看向綾,他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他還有國安特勤組的幫助,
他要找到林悅,他要將楚炎的故事告訴她,他要讓楚炎的靈魂得到安息。
遠在千里之外。
林悅正坐在電腦前。
她的眉頭緊鎖。
屏幕上,一行行人工智能代碼如同密集的瀑布般流淌。
綠色的字符在黑色背景上跳躍,冰冷又精確。
但她的心思,卻并未完全沉浸在這片數據的海洋里。
最近總是這樣。
無法專注。
指尖懸在鍵盤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屏幕的光映在她白皙的臉上,卻沒有帶來一絲暖意。
看著那些邏輯嚴謹的代碼,她的思緒卻早已飄向了不知名的遠方。
一個模糊的影子,一片遼闊的雪山,總是在不經意間闖入她的腦海。
擾亂了她引以為傲的理性。
辦公室里很安靜。
就在這時。
一陣突兀的鈴聲劃破了室內的寂靜。
林悅的手機在桌面上震動起來,屏幕驟然亮起。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被吸引過去。
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的號碼。
沒有姓名。
只有一行小字標注著來電歸屬地——
XZ。
ALD區。
她盯著那個號碼,仿佛要把它看穿。
一種莫名的預感涌上心頭,帶著些微的不安。
理智告訴她,這很可能只是一個打錯的電話,或者騷擾來電。
但某種直覺,一種難以言說的牽引力,讓她無法立刻掛斷。
鈴聲固執地響著,在安靜的房間里回蕩。
一下,又一下。
敲擊著她的耳膜,也敲擊著她的心。
最終,林悅深吸了一口氣。
她伸出手,指尖劃過冰冷的屏幕。
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
聲音不高。
“你好。”
“請問是林悅小姐嗎?”
林悅握著手機的指尖微微收緊。
那個來自遙遠高原的陌生聲音,準確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您好。”
她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靜。
“我是丹增。”
“楚炎的朋友……”
楚炎。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猝不及防地劈進林悅的腦海。
她幾乎是瞬間屏住了呼吸。
指尖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
屏幕上跳動的代碼,此刻在她眼中變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
那個總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模糊影子,驟然清晰。
“楚炎他……”
丹增的聲音艱澀。
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
“他在岡仁波齊……走了。”
他不在了。
這四個字像沉重的鐵錘。
狠狠砸在林悅的心上。
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下來。
楚炎?
怎么可能。
那個鮮活的,總是帶著陽光般笑容的人。
怎么會……
“他給你留下了一本日記。”
丹增的聲音繼續傳來,打破了死寂。
“是寫給你的。”
寫給我的……日記……
林悅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巨大的悲傷和茫然將她淹沒。
窒息感鋪天蓋地。
電話那頭的丹增,似乎能感受到這份沉默的重量。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里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探尋。
“請問……”
“你是他的家人嗎?”
家人?
這兩個字像冰錐,刺入林悅麻木的神經。
她是他什么人?
是那個在他最需要陪伴時,選擇了驕傲轉身的女人。
是那個固執地認為,斬斷聯系就能遺忘一切的女人。
是那個,直到此刻,才痛徹心扉,承認自己從未放下過的女人。
林悅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窒息般的疼痛蔓延開來。
她以為自己早已筑起了堅不可摧的堡壘。
她以為自己可以驕傲地、徹底地將楚炎從生命中剝離。
可當“走了”這兩個字傳來。
當那個鮮活的身影被宣告永遠定格。
她才驚覺,那不是剝離,是自欺欺人地掩埋。
楚炎。
這個名字。
這個人。
早已在她心底最深處扎根。
“是。”
她的聲音很輕。
“我是。”
掛斷電話。辦公室里恢復了死寂。屏幕上的代碼依舊在流淌。
冰冷。
精確。
一如她曾經引以為傲的理性。
巨大的悲傷并沒有將她擊垮。
反而催生出一種近乎瘋狂的行動力。
去見他。現在。立刻。
她要親眼確認。
她要……她不知道自己還要什么。
但她必須去。
一日之后。
阿里。
林悅站在醫院的病房外。
透過玻璃窗。
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楚炎。
不是她想象中的冰冷遺體。
他……還活著。
儀器發出規律的滴答聲。
維持著他微弱的生命體征。
他的臉色蒼白。
雙眼緊閉。
安靜得像一尊沉睡的雕塑。
那個總是充滿活力的楚炎。
如今只是一個依靠機器維生的軀殼。
植物人。
不是死了。
是比死亡更殘酷的現實。
她的心臟像是被泡在冰水里。
又冷又麻。
但隨之而來的,不是絕望。
而是一種更加強烈的決心。
“我是楚炎的愛人。”
她的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回蕩在走廊里。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她走上前。
目光掃過病床上的男人。
掃過那些維持他生命的冰冷儀器。
“我要帶他走。”
“我要求轉院。”
“我們會提供最好的醫療條件。”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點擊著。
冷靜。
高效。
她要把楚炎帶回去。
帶回她的實驗室。
那個全世界最頂尖的,擁有無限可能的地方。
她看著病床上沉睡的楚炎。
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
有痛楚。
有不甘。
還有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希望。
楚炎。
這一次。
我不會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