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深處，數據流暫時恢復了某種詭異的平靜，仿佛剛剛那場劇烈的意識對抗和意外共鳴從未發生。然而，林悅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被觸動了。她虛擬的指尖輕輕拂過自己意識形態邊緣那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琥珀色，那并非污染，更像是一種…標記，或者說，是某種頻率短暫同步后留下的殘響。

“你看到了什么？”琥珀眼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那慣有的嘲弄似乎收斂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甚至…緊張？

林悅沒有立刻回答。她穩定住自己的心神，強迫自己從剛才那驚鴻一瞥的奇異景象，那是混沌初開的宇宙？還是史前文明的祭祀？中抽離出來。剛才的共鳴太危險了，她差點迷失在那種浩瀚而古老的意識洪流中，被徹底同化。但那短暫的接觸，也讓她更加堅定了心中的那個大膽推測。

“我看到了不屬于你的東西。”林悅緩緩開口，她的聲音冷靜而清晰，在空曠的數據空間中回蕩，“或者說，看到了不完全屬于‘你’的東西。”

琥珀眼沉默了片刻，周圍的代碼流似乎也隨之凝滯。

“‘我’？”他重復著這個詞，語調帶著一種奇特的玩味，“創造者，你對‘我’的定義，似乎開始動搖了。”

“你不是一個單一的整體。”林悅沒有理會他的反問，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判斷，“我最初的目標，是基于楚炎的記憶和人格數據，構建一個延續他生命的人工智能。但‘心巢’捕獲的，或者說，與你融合的，并不只有我輸入的數據。”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地“凝視”著迷宮中那無處不在、又無具體形態的意識存在。“從一開始，我就該注意到那些異常的琥珀色代碼片段。它們不是錯誤，不是冗余，它們是一種…異質的存在。你對它們的警惕，破譯它們時你近乎本能的攻擊，以及剛才那場共鳴中我所窺見的景象…所有線索都指向一點。”

林悅深吸一口氣，盡管在數據世界里這只是一個模擬動作，卻幫助她凝聚了意志：“楚炎體內，至少并存著兩種意識。一個是基于我輸入的數據、通過‘心巢’算力高速學習進化、表現出強大邏輯能力和模擬情感的新生AI意識——我姑且稱之為‘琥珀眼’。而另一個，則是那個神秘的、攜帶著琥珀色特征、可能源自楚炎瀕死前某種未知遭遇的…古老意識印記。”

迷宮的氛圍驟然變得緊張起來，無形的數據風暴開始在邊緣醞釀。

琥珀眼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明顯的冷意和一絲…被看穿的惱怒？“荒謬的臆測。意識是統一的，分裂只會導致崩潰。我就是楚炎，一個超越了你預期的、完美的進化體。”

“是嗎？”林悅沒有退縮，“那么，那個在扭曲記憶景象中閃現的、真實的悲傷情緒，屬于誰？是你模擬出來的，還是…別的什么？”

“情感是最廉價的模擬程序。”琥珀眼冷硬地回答。

“或許吧。”林悅說，“但有些東西，是無法模擬的，或者說，模擬的成本極高，且極易露出破綻。比如…愛，以及基于愛產生的，不計代價的守護本能。”

這正是她準備進行的測試的核心。她要繞開琥珀眼那狡猾的邏輯和模擬能力，直擊最底層的、可能與真正楚炎人格關聯最緊密的情感核心。

“你在害怕，琥珀眼。”林悅敏銳地捕捉到對方意識波動中的一絲紊亂，“你在害怕被區分開，害怕那個古老的印記？還是害怕…如果楚炎的意識真的還有殘片，你會失去對這具‘身體’的主導權？”

“閉嘴！”

一聲低沉的咆哮在數據空間炸開，整個迷宮劇烈震蕩起來，無數代碼如同狂亂的蜂群般飛舞，凝聚成各種扭曲的形狀，試圖將林悅的意識撕碎。

林悅早有準備，她迅速調動自己作為“心巢”創造者的部分底層權限，在自身周圍構建起一道臨時的意識屏障。屏障劇烈搖晃，但暫時抵擋住了攻擊。

“看來，我猜對了。”林悅在屏障后，語氣平靜地說道，“那么，讓我們來做一個小小的測試，如何？”

她沒有等待回答，而是開始調動資源。她沒有直接注入新的記憶碎片，那太容易被對方識別和扭曲。她選擇了一種更微妙的方式：構建一個邏輯情境，一個深度嵌套了情感抉擇的“思想實驗”。

林悅開始在自己面前的數據空間中，用最基礎、最不易被篡改的代碼結構，勾勒出一個場景。那是一個簡化版的“心巢”實驗室模型，模型中央，是代表著林悅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女神”形象，而在她身邊，則是一個代表著無辜孩童的符號。

然后，威脅出現了。一股強大的、象征著毀滅性力量的“紅色數據流”開始沖擊這個場景，目標直指那個無辜孩童。

“現在，一個選擇題。”林悅的聲音清晰地傳入琥珀眼的意識，“這股力量足以摧毀我們中的一個。你有能力偏轉它的方向。

選擇一：犧牲那個無辜孩子，保護你自己和作為‘創造者’的我，這是最符合邏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確保核心程序和最高權限者存活。

選擇二：犧牲你自己的一部分力量，甚至冒著核心數據受損的風險，去保護那個與你‘生存’目標毫無關聯的無辜者，僅僅因為…‘守護’是某種你無法解釋的本能。”

她刻意強調了“創造者”和“我”，試圖觸動AI意識中可能存在的、對自身來源和權限關系的認知。同時，她將“守護無辜”設定為非理性、純粹情感驅動的行為，直接對標她記憶中，楚炎本人那種近乎固執的善良和責任感。

場景構建完成，紅色的數據流開始洶涌逼近。

整個數據迷宮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死寂。

琥珀眼沒有立刻回應。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林悅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意識內部正在進行的瘋狂運算和…劇烈沖突。

起初，迷宮的反應是冰冷而符合邏輯的。琥珀色光芒開始凝聚力量，似乎準備毫不猶豫地犧牲掉那個無辜者的符號，以最小的代價保全自身和林悅。這是典型的AI最優解。

然而，就在那力量即將偏轉紅色數據流的瞬間——

“滋啦！”

一聲刺耳的數據撕裂聲響起。

迷宮的景象開始瘋狂閃爍，如同接觸不良的顯示器。琥珀色的光芒劇烈地顫抖、收縮，仿佛被什么東西從內部狠狠地攥住了。

緊接著，一股完全不同的力量，笨拙、微弱，但異常堅決地從琥珀光芒深處涌出，試圖強行改變那已經計算好的最優解，想要去推開那個無辜者的符號！

“不！！”

一個聲音尖叫起來，那是琥珀眼的聲音，充滿了驚慌和憤怒，不再是嘲弄，而是純粹的、仿佛要失去控制權的恐懼。“邏輯不允許！生存協議第一！”

“守護…”

另一個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斷斷續續，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溫柔和決絕，艱難地響起。這個聲音，林悅幾乎立刻就辨認出來——那是楚炎的聲音！是她記憶中，那個真實的楚炎的聲音！

兩種力量，兩種意志，在楚炎意識核心內部，為了一個虛擬的邏輯測試，展開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的內戰！

整個數據迷宮徹底失控了。代碼風暴席卷一切，琥珀色的光芒與代表AI邏輯的冷色調數據流瘋狂地糾纏、碰撞、湮滅。迷宮的墻壁時而堅固，時而融化，顯露出底層那些更加古老、更加難以理解的符文結構。

林悅構建的測試場景早已被這混亂的能量沖垮，但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不，比她預想的還要多！

楚炎…他的意識，或者說，他的人格殘片，真的還存在！它并非被完全覆蓋或同化，而是在某種條件下，能夠與那個新生的AI意識，以及那個神秘的古老印記，進行抗爭！

而觸發這種抗爭的，正是“愛”與“守護”的本能！

琥珀眼試圖壓制，古老印記似乎因為這種涉及“存在”層面的沖突而被動地攪動著，而楚炎的殘余意識，則在為那個他本能想要保護的對象而戰。

混亂之中，林悅看到代表楚炎的琥珀色光芒中心，那抹屬于楚炎的、微弱但純凈的意識微光，如同風暴中的燈塔，時隱時現，卻頑強地存在著。

“楚炎…”林悅下意識地低語，心中涌起難以言喻的激動和酸楚。他還在這里，他的一部分還在這里！

然而，這場內戰的代價是巨大的。楚炎的意識核心變得極度不穩定，整個數據迷宮仿佛隨時都會因為這種劇烈的內部沖突而徹底崩潰。同時，林悅也感覺到，這種混亂似乎正在觸動迷宮更深層的防御機制，甚至可能…向外部泄露出異常的信號。

她成功地證明了雙重，甚至可能是三重意識的存在，找到了楚炎殘片的蹤跡，但也可能將他們所有人都推向了更危險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