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柳殘秋突然笑出聲來。劍氣卷著蘋果核精準投入胖橘張大的嘴里:“騙你的,哪有什么真言咒。”
曲吟汐愣在原地,糖畫在手中慢慢融化,黏膩的糖漿順著指縫滴落。夕陽西沉,最后一縷金光掠過柳殘秋的眉梢,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陰影。
“我去練劍了。”他起身,玄色衣擺掃過青磚,驚起幾片落葉。
曲吟汐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糖畫的竹簽不知何時折斷了,尖銳的斷口刺進掌心,她卻渾然不覺。
柳殘秋不知道那是謊話嗎?他知道。
曲吟汐不知道柳殘秋的用意嗎?她也知道。
檐下的風鈴輕輕搖曳,曲吟汐望著掌心融化的糖畫,思緒被拉回十三年前那個血色的黃昏。
血從指縫間滲出,滴落在枯葉上,發出輕微的“嗒”聲。
曲吟汐蜷縮在樹林深處,耳邊是斷山門弟子漸近的腳步聲。她的視線已經模糊,只能看到自己染血的指尖死死摳進泥土里。父親臨死前將她推下山崖的畫面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耳邊回蕩著那句“活下去”。
活下去?怎么活?
斷山門弟子的腳步聲漸近,眼前卻突然出現一片玄色的衣擺。
少年柳殘秋背著光站在她面前,腰間佩劍泛著冷光。她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抓住他的褲腳:“殺了我...求你。”
那時的柳殘秋面具下的眼神淡漠得可怕,就像在看路邊的一株野草。
“臭小子,我勸你識相點,別多管閑事!”趕來的斷山門的人厲聲喝道。
他甚至沒有低頭看她一眼,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曲吟汐的手指無力地松開,她閉上眼,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放大。
“我不會跟你們走的。”她啞著嗓子說,“除非我死。”
“曲吟汐,你知道的,那位……可稀罕你了。”男人冷笑,“你也別讓我們難辦。”
就在他們伸手去拽她的瞬間——
“唰!”
一柄長劍突然插在了曲吟汐面前的土地上,劍身嗡鳴,震得枯葉四散。
所有人愣住。
柳殘秋不知何時又折返回來,站在幾步之外,語氣平淡得像在菜市場討價還價:“不好意思,一兩,我買了,成不成?”
斷山門的人臉色鐵青:“你找死?!”
曲吟汐當時只有一個念頭——這人嘴巴真毒。
下一秒,劍光乍起。
她甚至沒看清柳殘秋是怎么出手的,只聽到幾聲悶響,隨后是重物倒地的聲音。等她再睜開眼時,那幾個人已經躺在了地上,喉嚨處一道細線般的傷口,連血都沒來得及濺出來。
柳殘秋甩了甩劍上的血,動作熟練得像在抖落雨水。確認劍身干凈后,他才收劍入鞘,然后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瓶和一袋碎銀子,丟到她面前。
“止血丹。”他言簡意賅,“銀子,夠你走到下一個城鎮。”
說完,他轉身就走,背影很快消失在樹林深處。
曲吟汐攥緊了那袋碎銀子,指尖觸到瓶身時,還能感受到殘留的體溫。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柳殘秋。
也是從那天起,她開始跟著他,她的命運,就再也沒能從他身上掙脫。
……
幾天后,春日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廳堂,金絲楠木的案幾上擺著赤鱗魚膾和竹葉青,姜虞坐在主位旁,一襲藕荷色長裙,發間只簪一支白玉蘭,清雅得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
柳殘秋站在廳中央,玄色錦袍襯得身形修長,腰間懸著的殘秋劍難得地配了條紅穗——據說是孫慕兒硬給系上的,說是喜慶。
“恭喜柳公子和姜小姐!”杉付搖著灑金折扇第一個湊上來,扇面上的《春宮十二式》不知何時被改成了《百年好合》,“這婚事定得突然,莫不是……”
柳殘秋劍鞘一橫,正抵在他腰側:“再多說一句,無論是慈安堂的啞藥還是小魚的啞毒都管夠。”
杉付立刻閉嘴,訕笑著退到一旁。
姜虞那邊的官宦小姐們掩唇輕笑,其中一位穿著鵝黃襦裙的姑娘——禮部侍郎的千金——湊過來小聲道:“姜姐姐,柳公子當真如傳聞中一般……特別。”
姜虞抿唇一笑,指尖在茶盞邊緣輕輕一劃:“特別欠揍?”
眾人哄笑。
柳殘秋不服,憑什么不是特別帥?
曲吟汐站在廊下,手里捧著賬冊,看似在清點賀禮,實則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落在柳殘秋身上。他今日又束了發,馬尾高扎,襯得脖頸線條愈發凌厲。
孫慕兒端著藥酒過來,撞了撞她的肩:“看什么呢?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曲吟汐收回視線,淡淡道:“看某人能裝正經到幾時。”
話音剛落,柳殘秋的劍穗銀鈴突然無風自動,驚得檐下燕子撲棱棱飛走。
“吉時到——”
管家高唱一聲,眾人斂容。
姜虞起身,與柳殘秋并肩而立。兩人一個清冷如霜,一個鋒利如劍,站在一起卻莫名和諧。
“今日承蒙各位賞臉。”柳殘秋開口,語氣依舊懶散,卻難得沒帶刺,“我與姜小姐的婚事,雖是父母之命,但也算……”他頓了頓,瞥了眼姜虞,“情投意合。”
姜虞眼波流轉,指尖輕輕拂過案上的合婚庚帖,聲音里帶著幾分難得的柔軟:“柳公子說得對,我們——”
她抬眸看向身旁的人,春日的光影透過海棠枝椏,斑駁地落在柳殘秋的側臉。那雙總是含著劍氣的眼睛此刻竟顯出幾分溫和,讓她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我們相識多年,如今能走到這一步,倒像是...”
“水到渠成。”柳殘秋接過她的話,劍穗上的銀鈴隨著他傾身的動作輕輕一響。他伸手替她摘下發間飄落的海棠花瓣,姜虞抬頭看到了他看啥都能深情的桃花眼。
眾人再次起哄,發出了“噢——”的聲音,氣氛輕松了不少。
杉付趁機起哄:“那不如喝個交杯酒?”
柳殘秋劍眉一挑:“你想試試我的劍氣能不能削開酒杯?”
“不了不了!”杉付連連擺手,躲到了孫慕兒身后。
宴席過半,柳殘秋借口透氣溜到了后院。曲吟汐正坐在石凳上核對禮單,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抬:“逃席?”
“應付不來。”柳殘秋倚著梅樹,劍穗上的銀鈴叮咚作響,“比殺十個赤璃還累。”
曲吟汐筆尖微頓:“姜小姐很適合你。”
柳殘秋沒接話,只是從袖中摸出個糖畫丟給她:“賠罪的。”
曲吟汐接過,糖畫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是一只憨態可掬的胖橘。
“……謝謝。”
檐角銅鈴被風撞響,驚起幾只麻雀。前廳傳來姜虞和官宦小姐們的笑聲,混著杉付夸張的吹噓,熱鬧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柳殘秋見狀又一個健步飛到了前廳的某個樹干上,看著下面的他們嘻嘻哈哈,臉上也浮現出一絲笑意。
姜虞眼尾余光掃過樹梢,正巧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玄色衣角。她指尖輕輕摩挲著茶盞邊緣,對身旁的官家小姐們笑道:“諸位且先賞花,我去去就來。”
她提著裙擺穿過回廊時,繡鞋故意在柳殘秋棲息的樹下頓了頓。一片海棠花瓣飄落在她肩頭,又被忽起的春風卷著掠過耳畔——像是某種心照不宣的暗號。
廂房門扉將滿園喧鬧隔在身后時,柳殘秋已經倚在窗欞邊把玩著劍穗。陽光透過雕花格柵在他衣袍上烙下斑駁的光影,他挑眉看向正在斟茶的姜虞:“姜老板這是要私藏貢茶?”
“柳大俠不是早就嘗過了?”姜虞將茶盞推過去,釉色天青的杯底沉著兩片舒展的竹葉,“前些天你翻墻來偷的云霧尖,可是我從父親那順來的。”
柳殘秋低笑一聲,劍穗銀鈴隨著他傾身的動作輕響。
“太后壽宴的賀禮...”姜虞低頭整理袖口,聲音比平時輕三分,“我備了株千年雪參。”
柳殘秋從系統空間拿出半塊糖拋入口中,甜味在舌尖化開的瞬間,他忽然用劍鞘挑起她腰間玉佩:“搭個鴛鴦扣?省得那群老狐貍起疑。”
玉佩在空中劃出弧線,被姜虞穩穩接住。春風穿過半開的窗欞,帶著海棠香氣拂過兩人之間那半步的距離。
“好。”她最終這樣回答,將玉佩系在了自己腰間。
柳殘秋將原本的白玉佩換成了鴛鴦扣,姜虞看了眼問道:“之前那個怎么不見你戴了?”
柳殘秋指尖一頓,鴛鴦扣的紅繩在腰帶上纏了半圈,松松地垂落下來。他知道小魚說的是她送給自己的生辰禮。
他抬眼看向姜虞,對方正低頭整理袖口,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碎在赤璃的護心鏡上了。”他語氣平淡,像是說今日天氣不錯。
姜虞的手指倏地收緊,袖口金線繡的海棠花被她攥出幾道褶皺。她猛地抬頭:“什么?”
柳殘秋歪了歪頭,劍穗上的銀鈴叮咚一響:“十年前啊,我單槍匹馬殺進魔界,把赤璃的護心鏡劈了個對穿。”他比劃了個手勢,“那玉佩正好卡在裂縫里,就跟著一起碎了。”
窗外傳來孫慕兒找人的聲音,由遠及近。姜虞卻恍若未聞,死死盯著柳殘秋的眼睛:“你一個人?”
“嗯哼。”柳殘秋順手從果盤里撈了個桃子,在衣袖上擦了擦,“打完才發現被包圍了,只好踩著劍溜了。”他咬了口桃子,汁水順著指尖往下淌,“那群魔族追了我八百里,最后累得趴在地上吐舌頭,跟胖橘追麻雀一個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