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得早,宴會尚未開始。三皇子正在二樓雅間與幾位權貴子弟談笑,見二人進來,立刻熱情地迎上來:“柳公子,姜姑娘,可算把你們盼來了!”
柳殘秋拱手行禮,臉上掛著客套的笑:“殿下盛情,豈敢不來?”
姜虞也微微欠身,儀態端莊,絲毫看不出和柳殘秋斗嘴時的模樣。
三皇子目光在二人之間掃過,笑意更深:“聽聞二位已定下婚約,真是可喜可賀。”
柳殘秋面不改色:“殿下消息靈通。”
“哪里哪里。”三皇子擺手,“只是好奇,二位郎才女貌,為何婚期遲遲未定?”
姜虞垂眸淺笑:“家中長輩尚在商議,不急一時。”
柳殘秋順勢接話:“是啊,畢竟婚姻大事,總要挑個黃道吉日。”
三皇子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正要再問,忽聽門外傳來一陣喧嘩。
“阿嚏!阿嚏阿嚏——!”
杉付紅著鼻子沖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一臉無奈的曲吟汐。
“柳兄——姜姑娘——”杉付一邊打著噴嚏一邊抹著淚,聲音還帶著哭腔,“怎么辦啊?嗚嗚阿嚏!嗚嗚嗚阿嚏阿嚏——我,我是不是沒救了——阿嚏——”
曲吟汐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語氣冷靜得仿佛在陳述今日天氣:“他闖進我的藥房,把我剛制好的'十全大補丹'當解藥吞了。”
柳殘秋:“……”
姜虞:“……”
三皇子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場鬧劇,顯然沒搞明白發生了什么。
兩人同時沉默了一瞬,隨后不約而同地看向杉付——后者此刻正眼淚汪汪地捂著胸口,一副“我命休矣”的悲壯模樣。
柳殘秋嘆了口氣,趁眾人不注意,指尖在袖中悄悄一勾,無聲無息地解了咒。
“咦?”杉付突然停下噴嚏,眨了眨眼,“不、不打噴嚏了?”他摸了摸鼻子,又深吸一口氣,確認自己真的沒事了,頓時喜極而泣,“好了!我好了!”
下一秒,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在三皇子面前又哭又打噴嚏的丟人模樣,整張臉“唰”地紅到了耳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那個……殿下……”杉付干笑兩聲,試圖挽回形象,“我、我剛剛其實是……呃……”
三皇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杉公子身體不適?”
杉付:“對對對!就是突然有點風寒!現在已經好了!”
柳殘秋在一旁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姜虞則一臉淡定地端起茶盞,假裝什么都沒看見。
曲吟汐冷眼旁觀,忽然開口:“既然人齊了,宴會是不是該開始了?”
三皇子這才收回目光,笑著抬手:“諸位請入席。”
杉付如蒙大赦,趕緊溜到座位上坐好,全程低著頭不敢看人。柳殘秋和姜虞也順勢入座,只是柳殘秋剛落座,準備夾起面前的美食,就被姜虞搶先夾走了。
“不是哥們…”柳殘秋看向姜虞,姜虞一臉無辜,仿佛剛剛夾走美食的不是她。
老子服了。
宴會終于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正式開始,而杉付則全程縮著脖子,生怕再鬧出什么幺蛾子。至于三皇子那意味深長的目光,柳殘秋和姜虞默契地選擇了無視。
醉仙樓內,燭影搖紅,絲竹聲聲。
三皇子端著金樽,笑意溫潤地穿行于席間,與各路權貴寒暄。他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每一位賓客,仿佛在掂量他們的價值。
柳殘秋懶散地倚在窗邊,指尖摩挲著酒杯,眼底卻是一片清明。姜虞站在他身側,兩人看似親密低語,實則交換著對宴會的觀察。
“三殿下對兵部侍郎格外熱絡啊。”姜虞輕聲道,唇角含笑,仿佛在說情話。
柳殘秋低笑一聲,借著給她斟酒的動作掩住話語:“兵部管糧草調度,他回邊境前,自然要打點好后勤。”
不遠處,杉付正被幾位世家子弟圍著,滔滔不絕地講著京城趣聞。三皇子踱步過去,狀似隨意地插話:“杉公子與柳公子交情甚篤,可知他近日在忙些什么?”
杉付剛要開口,姜虞已翩然走近,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杉付前幾日染了風寒,腦子還糊涂著呢。”她指尖暗中一掐,杉付“哎喲”一聲,話頭頓時斷了。
三皇子目光微閃,正要再問,柳殘秋已晃了過來,一把攬過杉付的肩膀:“這小子連自己昨日吃了什么都記不清,殿下問他,不如問我。”他笑得散漫,眼神卻帶著警告。
三皇子輕笑:“柳公子與姜姑娘真是鶼鰈情深,連護短都這般默契。”
柳殘秋順勢握住姜虞的手,故作深情:“自然,畢竟是要過一輩子的人。”
姜虞面上微紅,暗中卻感覺自己要吐了,白眼都想翻到天上去。
——做戲做全套,惡心也得忍。
角落里的曲吟汐獨自飲茶,對滿室喧囂充耳不聞。她的目光偶爾掠過柳殘秋,又很快收回,仿佛只是隨意一瞥。
三皇子注意到她的冷淡,特意上前搭話:“曲姑娘的丹藥聞名京城,不知可否請教一二?”
曲吟汐抬眼,語氣平靜得近乎冷漠:“殿下若想求藥,可遞帖子到藥堂。”說完,她起身一禮,“時辰不早,恕我先告辭。”
三皇子被晾在原地,臉上笑容不變,眼底卻暗了暗。
宴會過半,一位身著宮裝的老嬤嬤“恰巧“路過醉仙樓,進來向三皇子請安。三皇子立刻起身,恭敬道:“李嬤嬤怎么來了?可是皇祖母有何吩咐?”
李嬤嬤慈愛地笑道:“太后娘娘惦記殿下明日離京,特讓老奴送些點心過來。”
在場眾人紛紛感嘆三皇子孝心感人。
柳殘秋和姜虞對視一眼——這場“偶遇”太過刻意,分明是做給皇上看的。
宴會結束時,三皇子站在門口親自送客,笑容溫和,仿佛只是一場普通的宴飲。
回程的馬車上,柳殘秋終于卸下偽裝,回想起自己犯惡心的情話,不禁皺眉,“這輩子的腦細胞全用在這了。”
姜虞臉色一僵,顯然也想到了那些話,真是拼命。
杉付趴在車窗邊,后知后覺地問:“剛才三殿下是不是在套我話?”
柳殘秋和姜虞同時沉默。
半晌,姜虞嘆氣:“杉付啊......”
柳殘秋拍拍他的肩:“多吃點核桃,補腦。”
馬車外,月色如水。
曲吟汐獨自走在另一條路上,手中捏著一枚未送出的安神香囊,最終將它拋進了夜色中。
……
晨霧未散,秋莊的竹林間浮動著細碎的金色光斑。
柳殘秋叼著根草莖,漫不經心地晃到后院,正瞧見曲吟汐一襲素衣,手中長劍如霜,劍鋒劃破霧氣,帶起一陣凜冽寒意。她的招式凌厲卻沉靜,劍勢如潮汐般起伏,每一劍都精準而克制——正是“滄溟十九劍”的精髓。
柳殘秋斜倚在廊柱邊看了片刻,忽然輕笑一聲:“第三式‘回浪’手腕力道不足,第七式‘斷潮’收勢太急——”他指尖一彈,腰間佩劍應聲出鞘,“退步了。”
話音未落,曲吟汐的劍鋒已至眼前。
柳殘秋手腕翻轉,劍刃相擊的脆響驚飛了檐下麻雀。他順勢回身一挑,劍氣蕩開滿地落葉,直逼曲吟汐咽喉三寸處驟然停住。
“你故意的。”曲吟汐收劍而立,氣息未亂。方才那破綻,分明是誘她出手的陷阱。
柳殘秋挽了個劍花歸劍入鞘:“若真遇上敵人,你這般打法,早死了七八回。”
晨光穿過霧氣,照在兩人之間。曲吟汐沉默片刻,忽然道:“當年你能接我十九劍。”
“現在十二劍就能要你命。”柳殘秋毫不客氣。
這話說得刻薄,卻是事實。這些年曲吟汐醉心丹道,劍術確實荒廢不少。她低頭看著手中長劍,劍身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你說得對。”
晨風掠過,吹散她鬢邊一縷碎發。曲吟汐望向遠處山嵐,語氣平淡:“安逸久了,總會生銹。”
柳殘秋挑眉:“現在想起來磨劍?”
“不行么?”她轉身背對著他擦拭長劍,“倒是你,放著‘小四’不用,拿把尋常鐵劍與我過招——”
“小四對著的,從來都是強勁的敵人。”他打斷道,語氣理所當然得欠揍。
曲吟汐擦劍的手微微收緊,布帛在刃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她忽然道:“姜虞的劍術,近來精進不少。”
“她哪天不精進?”柳殘秋漫不經心地摘了片竹葉把玩,“上個月還削掉我半截袖子。”
竹葉在他指間碎成幾瓣。曲吟汐看著那些碎片飄落,突然將擦好的劍擲還給他:“明日卯時,繼續。”
柳殘秋接住劍,望著她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轉角,輕哼一聲:“劍沒練好,脾氣倒見長。”
風過竹林,沙沙聲蓋過了他后半句低語:“……總算有點從前的樣子了。”
柳殘秋走出后院,迎面撞上抱臂倚樹的姜虞。
“偷看多久了?”他問。
姜虞挑眉:“從你夸她‘退步了’開始。”她模仿他冷淡的語氣,惟妙惟肖。
柳殘秋輕嗤一聲,繞過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