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謝瑯乘坐轎攆回到了侯府，侯府與往常無異。唯有守在門口的小廝向他恭喜著，“恭賀四公子榮獲官職......”
他很想隨手扔一錠元寶，學著其他人的模樣，“賞”，奈何囊中羞澀。
“多謝”
回到四房時，郁姒婼早早的燉了湯，他不禁失笑，“哪里來的肉？”
郁姒婼點點頭，今日她心情不錯，破天荒的同他開起了玩笑，“你猜？”謝瑯想了想，“同門房換的？”
如今她尚在禁足中，能獲得侯府安排以外的途徑，無非就是仰仗著侯府的下人。
“嗯，當了一根簪子。”
謝瑯掃過她的梳妝臺，那些侯府下聘時的貴重珠寶都還在，唯獨她平日戴的素簪不見了.....
她應當是很喜歡那支素簪，才日日佩戴的。
“怎么不當那些東西？”他出言問道。
“那些東西都是侯府給的，我想祝賀你，但我沒有多余的東西。”郁姒婼說完有些尷尬的起身，去廚房端了菜來。
她獻寶似的等待謝瑯的評價，過了許久，謝瑯才開口問她，“可以不用慶祝的......”
她愣了一瞬間，“這怎么行，寒窗苦讀，應當是很辛苦的。又怎么能不慶祝？”
謝瑯被她說的話一驚，一把將她抱在懷里，溫熱的氣息貼在耳鬢，“謝謝......”
郁姒婼被這突如其來的懷抱一怔，臉上染上一層緋紅。須臾，坐在桌前盛飯，低頭時，見地板似有螞蟻，又見星河點點。亂了心神......
科舉結束以后，對于三甲的任命，朝中大臣為了拉攏，搶得不可開交。
皇帝的額頭微微出了些薄汗，他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看著下面類似烏合之眾的大臣吵嚷著，心下煩悶。朝堂之上和集市和狗叫，無甚區別。
“皇上，不如讓狀元郎來我們戶部？”戶部的官員眼睛泛著光。皇帝無暇回應，一旁的吏部也吵起來，“我看狀元郎對軍情頗有研究，自然是我們吏部更合適。”
兩人吵吵鬧鬧著，看向謝勉，此次被爭奪的人被這樣一盯，謝勉露出尷尬一笑，“兩位大人，好說好說......”
他有心和著稀泥，謝勉與諸云簌和張繼不同。他與謝家的關系并不親近，也不是由世家舉薦上來的。因此與史家也沒關系。這樣，怎么看，都算是一個香餑餑。
皇帝被鬧得頭疼，“謝卿想去哪里？”
他的話，也在試探謝勉是否站隊，如今皇室子嗣不多，唯有太子齊淮之，年過二十有五，乃中宮嫡出。五皇子齊嶠之，不過十七，乃怡妃所出。剩余的便是六皇子齊吟之，也十六歲。生母為良媛，原是中宮處的一名丫鬟。雖然皇帝看好東宮，立嫡立長，但奈何朝中勢力錯綜復雜。如今，他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回陛下，臣去哪里都可以，都是為天子做事嘛。”謝勉感覺一個頭兩個大。
此時身旁有人站了出來，作揖行禮道，行事規規矩矩，不愧是大家之風。謝勉在心中腹誹。
諸云簌面色如常，“微臣與謝大人，自書院時便相識，熟知其秉性心性，如今京中修行宮，翰林院編史一職，還有空缺。臣斗膽，懇請陛下將我二人歸為翰林院。”
翰林院自古以來就是皇帝近臣，所用之人皆是皇帝一手提拔。編史一職，官不大。皇帝撫掌，對于諸云簌，他還是并不放心。但是有人提議將謝勉收進翰林院，他何樂而不為呢？于是順水推舟，“準！”
諸云簌與謝勉跪在地上，“謝陛下隆恩......”
跪在地上時，謝勉歪著頭看了一眼諸云簌，無聲的口型似乎在說，“諸兄啊諸兄，你這可真是讓我......猝不及防啊......”眼神中也帶了一絲嗔怪。
對于張繼的任免，皇帝似乎也沒那么上心了，隨意安排了一個不入流的禮部郎中主事一職。也就結束了。
朝堂上人聲鼎沸，各抒己見。張繼跪在殿中央，卻感覺分明在熱鬧中，又似乎在熱鬧之外......
謝勉下了朝，和諸云簌走在一起。
諸云簌沒有說什么，謝謝勉反而調笑道，“諸兄啊，翰林院可是肥差，謝諸兄賞”
“不用”
諸云簌為人清冷孤傲。謝勉的折扇無意間搭在他的肩上......他一躲，謝勉的手就掉了下去，失去了平衡，險些栽倒。
謝瑯的任命也在今日落下，侯府丫鬟仆從對于謝瑯不屑的多，侯府庶子，渝州那樣的地方，山高險峻，有命去，怕也是無命回。娶的妻室又比不得昌平郡主，皇室貴胄。更是沒什么助力。但是好歹也做官了，他們也不敢太苛責，明面上也沒有得到老侯爺的授意。
“四公子何日啟程？”有奴仆諂媚的湊上前。
謝瑯淡笑，“上面說不日啟程，在下月抵達”
如今正是月初，下月抵達，便就是兩個月的意思。渝州距離京城很遠，饒是兩個月，也得緊趕慢趕。謝瑯拿了些銀兩，攜郁姒婼前往老侯爺和侯夫人住處。才至前廳，里面便傳來一陣怨毒的聲音，“你是不是還惦記沈文漪那個賤女人，她一個青樓女子，給你生了個兒子，你把他當寶貝。我們琮兒的死，你不管不顧......”
不用說，也知道里頭凄厲的聲音是誰傳來的，郁姒婼用手娟捂住了謝瑯的耳朵，看到謝瑯的臉上泛起紅暈，將手放下。
真是......一個手絹能遮住什么......
“這種事光彩嗎？就算琮兒是他所殺，也是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
這種話，狠心到不是一個父親應該說出口的。
郁姒婼抬眼看謝瑯的表情，他一如往昔，嘴角還掛著笑，“擔心我？”
她還沒有反應，聽得他聲音淺淺傳來一句，“倒是不必......”
他推開了那扇門，外面的光照了進去，有些刺眼......侯夫人的眼神迷離，看著謝瑯，咬牙切齒，“呸......”此刻，無心與他裝作母子情深。之前人前的母慈子孝，讓她備感惡心。
她挺直了腰板，坐在主位上，老侯爺也是如此，看著他們的眼神充滿了不屑、厭惡？似乎隱約還帶著些......忌憚？不對......像是害怕？
謝瑯一步步靠近候夫人，在侯爺與侯夫人面前跪下，“兒子就要啟程渝州，特來拜別，侯爺......候夫人......不說些什么么？”
說些什么？候夫人冷哼一聲，“趕緊走吧，晚了，怕你出不了京城......”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看到謝瑯的臉，更是心煩。他與那個賤人，生得一樣......最是下賤......
她出身貴重，自然一生也都只會是貴重之人，怎么會被這樣的人沾染上。她絕不允許！
老侯爺見狀，也覺得有些不對，他咳嗽了兩聲，“管事那邊自然會給你銀子，此去皆是你的造化......”他吞咽了口水，沒說什么。謝瑯跪著磕了一個頭，拉著郁姒婼出了房門。外面是晴空，與房間里的陰暗的模樣很是不同。似乎有新鮮的空氣了。
四四方方的天，紅木色的城墻壓抑了太久......
馬車駛過長街，沿路，郁姒婼只帶了幽蘭，也認識了謝瑯身邊的隨從，疾風。是個十八歲的少年，最是擅長格斗。兩隊人馬，不過二十余人。在長街上行走，也不是太扎眼。郁姒婼掀開車簾，長街外熱鬧非常......
有人似乎押送著一些囚犯，正擋在前面。原來馬車也會堵車......
疾風在一旁同郁姒婼解釋道，“皇上仁德，這是將之前清吏司的犯人流放呢。”
“去哪兒？”
疾風拿了些吃的同衙役交換，“說是去蒼縣”
蒼縣多風沙，多是沙漠。郁姒婼看著一個個膘肥體壯的衙役押送著一個個身著白衣的囚犯，他們的脖頸后背被烙了一個“囚”字。這些人，老弱病殘......犯法的事情未必是他們所做，但結果都是一樣的......
“走”有人推攘著.....人群中傳來一聲聲鞭子的聲音......似乎還有皮肉綻開的聲音。有人倒吸涼氣，有人哭哭啼啼......
將窗簾放下，馬車也漸漸的能行駛了。郁姒婼有些乏了，便靠在馬車上睡著了....鼻間縈繞在著一股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