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的孟塘，眉毛緊蹙，這下得節(jié)衣縮食了，就怕這賦稅繳不上去，只得被羈押到牢里
“多謝這位郎君告知”
那人擺擺手，笑呵呵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如此”
孟塘帶著徽月離開了告示處，內心有些煩躁，可還是要給她換一身衣裳，再冷些，可就挨不過去了
到衣店后，縫工先是打量了一番，立刻迎上來，“客官，不知是給您做還是給這小娘子做？”
孟塘指了指站在身側的孟徽月，
“給孩子做的”
“得嘞”又是請他們去選了布料，都是些棉布，倒也不錯，本來我想選個暗色的面料
可是這暗色的，爹爹卻搖頭，“女兒家，不要總是穿著褐色的衣裳，我倒覺得這紅色和黃色的極好”
“不，爹爹，買了如此好看的顏色，我怕是不舍得穿出門了，還是褐色的好些，或者青色也是可以的”
縫工這時候開口道“這紅色黃色的，平日里哪里舍得穿，也就元旦穿個幾天，如今買了舍不得穿，豈不是浪費了
您瞧瞧這青色顏色好一些，不算暗
而且我瞧小女娘紅色，青色都是極好看的，您嫌這褐色暗，就選這青色的，也算是明亮些的”
爹爹最后左看看右看看，抵擋不住我的苦苦哀求，最后將黃色的換成了青色
“客官，按您說的，到時候里面塞些麻絮，衣裳到時候您來取嗎？”
“是，大概多久能制好？”
“喲，這得看裁縫了，現(xiàn)如今買的人多，大概也得小一月了”
“那不能再快些？”
“客官，瞧你說的，這買的人再也前頭的，總不能不給人家先做，給您先做啊”
孟塘看著孟徽月單薄的身子，見縫工態(tài)度堅決，也不好說什么，只說道“那..好吧，勞煩了”
“客官，慢走”
很快他轉頭就去迎下一個來挑布的了，這次看人穿著還算富裕，面色諂媚，腰更是向下彎了點
“客官，您瞅瞅這些都是上好的布料”
“來年開春，我要娶妾，隨便扯個棉布做吧，再找?guī)锥魏玫?，給我家二郎做一身”
這意思不言而喻，縫工連連點頭稱是
這一幕場景，我看在眼里，心里說不上來的滋味
回去路上，李家阿叔看起來很高興，他們東西都賣了出去，賺了點小錢
這才沒對我們面色不好，到了村子，都近黃昏了，家家戶戶炊煙裊裊，還能聽到小孩的打鬧聲，以及家人的呼喚聲
爹爹走前塞了幾文錢給了李阿叔，李阿叔的嘴都快裂到后腦勺了，就說“路上小心些”
送走了李阿叔，我們很快回到了家中，隨意做了些面吃
等到夜間了，外頭這風一點兒也沒有消停的意思，吹的人拉緊了身上的衣裳
“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冷了，今年比往年要冷的早”
平常夜間還有人會時常出來走動，這幾日都開始不愛出門了
“爹爹，可莫要著涼了”我從里間拿出一件衣裳，現(xiàn)在凳子上給爹爹披上
爹爹俯首案前，用燭火一照，倒是顯得憔悴了些
“多謝徽月了啊”
我笑了一下，將燭火再挪的近一些，對白日發(fā)生的事情不解的問道“爹爹，今日那縫工為何對我們與旁人有區(qū)別？”
爹爹對我突然問他這話，有些震然，摸了一下我的腦袋，溫和道
“我們是下民，在我們后頭進去的是中民，是個員外，你應當看到他身上穿的了吧”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穿的跟我們完全不一樣，那布料流光彩溢的極其好看
“很好看，衣裳很漂亮”
“是很漂亮，員外很有錢，我們跟他比差的遠咯，我們買個衣裳幾百文，都要思慮良久，對于員外來說，隨手的事情
所以啊徽月，我們同是人，可是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村子外有鎮(zhèn)，有縣，有州，有路。我們窮極一生能達到的地方就是鎮(zhèn)了，若是能離開村
自然是好的，可我們只是一介賤民，去不了，也去不得，我只愿你安康長大便好，若是日后有遇到了穿著華麗之人，不得沖突，要跪下行禮，可明白？”
我撓了一下腦袋，只有對村子外的世界產生了濃濃的興趣，“爹爹什么是縣??？”
爹爹被我這番話給逗樂了，笑了一會兒，語重心長道“爹爹剛才說的你可記住了？”
看著爹爹如此認真，如此希冀的眼神，我點點頭，“我記住了，爹爹”
“那便好，爹爹也是為了你好，想當年啊，爹爹我去過這外面，可大的很呢，那時年少輕狂跟著一位摯友，去了一次江南路，那兒啊可美了......”
我聽得如癡如醉，直到快子時了，才戀戀不舍的回房歇息，帶著江南的夢就睡著了
翌日，清晨，感受到外頭陣陣冷風襲來，確實是冷了，我忍不住縮了縮身上的衣裳，盡量不讓風透了進來
冬日冷水洗衣裳，可實在是凍得慌，爹爹就燒了壺熱水來，同我一塊洗了起來
“咚咚咚”幾聲敲門聲響起
爹爹忙問“誰?。俊?/p>
“我啊，孟老弟”
爹爹忙在身上擦干了手，打開門栓，看著里正鼻尖吹得有些紅，連忙請人進來
“這天氣啊，冷的忒快，往日哪有如此冷啊”
“是啊，這早上起來，都是凍醒的”
聽著他們二人說話，我自然是不能閑著的，拿起還有些剩余的熱水，給他們都倒了茶
里正喝了一口才緩了過來，“哎呀，還是熱水好啊”
“不知里正大清早的找我何事啊？”
“不知老孟你聽沒聽說，這賦稅啊加重了”
“這.....當時在城中聽了幾耳，比原先要多啊”
“可不是嘛，這一打仗啊，這糧食是頭等的大事兒，本來說今年秋天也就結束了，不曾想還未結束
賦稅倒是長了不少，如今啊，不少人，怕是不好過咯”
“今年要餓死的人不少啊”
“這兩年的收成都不好，原想著賦稅還跟原來相同，還算一條活路，如今是一條活路都不剩了
聽說府衙那過兩日，會派人來收賦稅了，我得一家一戶的告知，以免不夠湊數(shù)，得挨板子”
爹爹一聽這話，眉頭都緊蹙起來了，“這么急，往年不是還要再等等？”
“這不是戰(zhàn)線吃緊嘛，我這邊也是聽來的消息”
村里人都知道里正有個在縣衙做小吏的親戚，消息說出來就是鐵板上釘釘?shù)氖铝?/p>
孟塘只能點頭，這種事情沒辦法，只求來年寬裕些
里正說完起身就要走，轉頭看了一眼孟塘，小聲嘀咕了幾句“這家里多了張嘴，對你不好，我還是那句話
女孩兒，不值當養(yǎng)，早早送去牙子那里還能得一些錢，松快松快”
孟塘搖搖頭，“多謝里正好意，只是我心意已決，還望里正莫要再說這話了”
里正拍了拍他肩膀也就走了，畢竟還有別家需要通知
此時我從里面走出，麻溜的收拾好了桌上的茶碗
“爹爹，戰(zhàn)事吃緊與我們又有何干呢？難道戰(zhàn)士會不打仗了？”
“會，是一定會”爹爹蹲下來跟我視線平齊的說道
“這世間不會有人會做一些無用功的，就像是我們，若是有個員外來雇我們，也是會給個幾文錢
若是不給，你會去嗎？”
我搖搖頭，“我自是不會去，若是強逼呢？”
“強逼自然會有人去，可這事情做的好不好的，強逼的自然隨意做做，糊弄主家罷了
再者說戰(zhàn)士上戰(zhàn)場是九死一生的，若身后事無所保障，便無一人去，即使是強逼，上了戰(zhàn)場也不會去廝殺，只是一味的保命”
“可爹爹他們只是普通人啊，為什么非要打仗呢？大家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爹爹震愣了一會兒，只是說道“等以后你就明白了”
“為什么要以后？”
“因為那個時候你大了，便什么都明白了”
我懵懂的點點頭，只希望快快長大
在里正挨家挨戶通知完后的兩天，牙子來村里了，帶走了一些個女孩兒
她們哭著撕心裂肺的喊著“阿爹，阿娘”
她們的父母似乎聽不到她們的呼喚，看不到他們眼中的絕望
牙子一個個的套上了一副麻繩，串著走，這樣就不會有人趁機逃跑，也不擔心會有遺漏
牙子看著他們的品相給了那些孩子的父母幾百文要么幾十文
拿到幾百文的自然是樂呵呵的，拿到幾十文的還要污言穢語起來，咒罵這孩子怎么不早死了去了，浪費她家糧食
我悄咪咪的躲在爹爹身后，我怕他看到這么多錢也會將我賣了去了
爹爹只是看了一眼，便沒有管，同我一起到河邊打水，把家里的缸打滿
我時不時的還要關注牙子那邊的情況，一邊還要小心這水會倒出來
爹爹突然冷不丁的開口“放心吧，爹爹不會把你賣了的，早些接完，我們就在家中待著，這外頭冷的很，萬一這風吹的厲害了，你若是感染了風寒可不好”
我連忙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我不想要聽那邊傳出來的響動，可是耳朵還是會跟著豎起聽上個幾耳
尤其是女孩兒的哭聲響徹了整個村子，沒有一家憐惜，只有發(fā)出“可惜了，我生的都是男孩，早知道再生個女的，好貼補家用了”云云
語氣當中帶著幾分驕傲，絲毫沒有什么憐惜之情
“爹爹為何一定要賣孩子？”
“唉，生活所迫，不得已”
我心里說不上來的滋味，看著她們撕心裂肺的呼喊，有些甚至掙脫了牙子的手，就要跑，最終還是跑不過牙子，被抓了回來
那一鞭鞭的落下，發(fā)出的嘶吼聲，帶著苦楚和絕望，她們的爹娘全然不顧，只是冷眼旁觀
這讓我想到了當時被親生爹娘拋棄時候的痛，我眼睛有些模糊，拿手胡亂摸了一把，裝作無事發(fā)生
爹爹卻問道“怎么了這是”
我搖搖頭，只道“外面風太大了，眼睛吹著了”想到那些女孩兒于是問道
“爹爹這些女孩兒會去哪里？”
“多是賣到有錢人的府上做丫鬟”
聽起來是個好歸處，起碼比在家里有盼頭，我現(xiàn)下也算放心，便繼續(xù)問道
“爹爹，若是這些人繳不上賦稅會怎么樣？”
“如今改了稅收，不知道這律法有沒有變，我記得啊前些年，咱們村子里有個人賦稅沒法繳，就去借貸繳
這借貸的居然是個黑心肝的，要的利錢可高的多，要了一成，這便是一成，我們這種普通百姓人家的哪里拿的出
那黑心肝的就上門討要利錢，這家人給不起，最后啊，房子土地全都沒了，哭的眼睛都瞎了，嗓子也啞了，也無法啊
里正出面，可這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而且人后臺有人在，唉，可憐了，最后賣兒鬻女的，家破人亡
聽說好像最后這家人剩下的都去一個莊子上當奴去了，也不知是愿還是不愿”
“那阿爹，縣衙不管嗎？”
“按照大虞律法，是管的，可人家背后有人，不是隨意能得罪的，到時候去了縣衙，人若是認識，那這家人就不是這么輕松了
一進縣衙，就是脫層皮，哪怕你身上什么都沒有，縣衙的刑拘，一個一個往身上招呼，無論如何榨干身上的所有錢
給了錢，小吏自然不會多難為，給的夠了，都能隨時出來，給不夠，就是活生生死在縣衙，也無人管的”
這些事情，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就算是以前在爹爹和姐姐那兒的時候，也從未聽起來，只是知道縣衙的人來了就得好生招呼，不得怠慢
我心里默默嘆了口氣，“爹爹，我算是知道了，這世道的人都不好過”
“是啊，如今邊關蠻夷肆虐，這幾年怕是要從牙縫里擠出糧食了，今年冬日來得早，不知是福是禍啊”
“我剛前些日子看了幾個字，叫瑞雪兆豐年，冷的早，說不準明年收成好，爹爹就不用這么擔心了”
“是啊，瑞雪兆豐年，你如今識字也懂了不少意思，很好，爹爹甚是欣慰，無論之后日子是否好過，爹爹一定將你撫養(yǎng)成才”
“若是爹爹高興，我就樂意成才”
“你啊你，就知道說些甜話，來哄我高興”
我羞澀的笑了起來，忽然覺得身上也不是那么冷了，不過手中的瘙癢還是有的，偷偷的背到身后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