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啟源將曬干的海藻壓在輿圖一角,燭火在她眼底晃出細碎金光:“松本君可知,為何這季節風年年如期而至?”
問完,只見楊啟源指尖重重落在秦嶺—淮河分界線上,“因陸地是塊‘急脾氣’的火炭,海洋卻是‘慢性子’的冰水。夏日里太陽炙烤大地,黃土坡曬得冒青煙,空氣熱得直往上躥,海面卻像藏著冰窟,冷氣流便順著地勢往陸地涌——這便是‘氣壓帶風帶季節移動’在作怪。”
李公麟忽然想起汴京太學里的渾天儀:“就像冬至時,北方大漠冷得結霜,空氣沉得像鐵塊,直往南壓向暖濕的海面?”“正是!”楊啟源抓起酒盞往地圖上一傾,琥珀色酒液在嶺南至波斯灣的航線上蜿蜒成河,“冬季大陸冷高壓如鐵鍋蓋住中原,海風便成了‘離弦箭’;夏季海面熱低壓像個無底洞,把大陸暖濕氣流全吸了去——這一吸一推之間,便織就了橫跨太平洋的‘風之經緯’。”
艙外傳來更夫敲梆聲,子時三刻。楊啟源忽然掀開艙簾,指著夜空中如銀鏈般的銀河:“你看那獵戶星座腰帶上的三星,若把它們比作海陸熱力差異的三個時辰——卯時陸地升溫,辰時海風初起,巳時風滿千帆;酉時日頭西沉,戌時陸風漸起,亥時歸港泊船……”他轉身從木箱里捧出個青銅日晷,晷針在圖紙上投下斜長影子,“時辰能刻在晷盤上,這海陸熱力的規律,為何不能刻在大宋的海圖上?”
李公麟摸出腰間的水羅盤,指針在“丙午”位輕輕震顫:“若將季節風與海陸風的規律合編成《水師風則》,每支船隊配一本‘風歷’,便能算出三個月內的風勢漲跌。去年泉州商船遇‘白撞風’(突發風暴)沉沒的慘狀,怕是再不會有了。”
楊啟源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指腹觸到對方袖口藏著的航海日志:“公麟可記得《嶺外代答》里寫的‘舶船去以十一月、十二月,就北風;來以五月、六月,就南風’?這短短一句,是多少代水手用性命換來的‘風之密語’。若能在每座島礁刻上‘風訊碑’,用北斗七星方位標記風勢強弱,咱們的船隊便能在‘黑水溝’(臺灣海峽)里走得比鮫人還穩。”
此時,艙頂忽然傳來帆布撕裂聲——陸風驟起,船身猛地傾斜。楊啟源撲到窗口收緊纜繩,月光照亮他后頸新添的刀疤:“我在明州港親眼見過一艘阿拉伯‘巴奴斯’船,他們用駱駝皮裹住船桅,竟能在逆風時走‘之’字航線。若咱們把福船的硬帆改成可折疊的‘羽翼帆’,再按季節風角度調整龍骨傾角……”他忽然掏出把竹制量角器,在圖紙上畫出三十度夾角,“公麟你看,這樣既能借季風之力,又可減少橫風阻力,就算遇上‘回南天’(潮濕多霧)的逆風,也能日行三百里。”
李公麟望著圖紙上漸漸清晰的船帆輪廓,忽然解下腰間玉佩放在燭火上:“此玉產自于闐,經流沙萬里方至中原。若將來大宋船隊能順著季節風直抵波斯灣,將中原的絲綢、瓷器換作大食的珍珠、乳香,這海上‘絲綢之路’,怕是要比張騫走的陸上絲路寬上十倍。”
楊啟源用炭筆在輿圖邊緣畫下座座燈塔,最后一支筆鋒直指日本列島:“待海圖繪成、風訊碑立起,不僅商船能暢行無阻,水師更能在琉球群島設‘觀風哨’,借夏季風之便巡弋東海,冬日則依托陸風之勢固守港灣。到那時……”他忽然壓低聲音,像在說一個燃燒的秘密,“契丹的鐵蹄縱能踏破長城,卻踏不碎我大宋在海上筑起的‘風之長城’。”
艙外,陸風卷著海霧撲上甲板,卻掩不住兩人眼中灼灼的光。李公麟摸出隨身攜帶的星圖,將織女星與南十字星的連線,悄悄延長到了南海更深處。
楊啟源問道:“對了,松本君已經向王介甫先生去信說的民間改革,怎么樣了?”
李公麟笑了笑:“這下中央與地方一起行動,看他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