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敦頤撫須沉吟：“招募學子不難，只是辯論需師出有名。若以《實踐論》為由頭，恐被保守派扣上‘惑亂學風’的帽子。”他指節輕叩案頭，目光掃過窗外搖曳的竹影，“不如借‘經義策論大賽’之名——去年應天府書院便曾舉辦，官家當時還親賜了綢緞。”

楊啟源眸光一亮：“好主意！可在賽題中暗藏機鋒，比如‘論農桑新政與井田古法之優劣’，或‘言兵事當循古制還是因時制宜’。”她從袖中取出幾張草擬的辯題，紙頁上墨跡未干，“這些題目既能引保守派入局，又能讓《實踐論》的‘事功觀’自然滲透。”

范仲淹接過紙頁，指尖在“因時制宜”四字上停頓片刻：“若論辯至酣處，需有人能將‘實踐出真知’的道理，與青苗法、農田水利法的實效勾連。只是……”他忽然壓低聲音，“派去的學子中，可有能擔此重任的‘硬手’？”

話音未落，屏風后轉出個青衫少年，正是程顥。他躬身一揖，目光銳利如劍：“范公放心，學生與胞弟程頤已暗中研讀《實踐論》數月。前日在講堂上，曾與主張‘祖宗之法不可變’的山長弟子激辯兩個時辰，對方最終啞口無言。”

周敦頤撫掌而笑：“正要說此人——明道（程顥字）不僅才思敏捷，更難得的是懂得‘藏鋒’。上月密探偽裝成香客混入書院，正是他假意與對方談論《周易》象數，套出了對方的來路。”

夜色漸濃時，書院后廚的柴房內亮起一盞油燈。楊啟源攤開一張北方書院分布圖，指尖劃過應天府書院的標記：“此處山長戚同文是范仲淹同年，可作內應；嵩陽書院的保守派勢力最強，需派程顥親自帶隊。而且，我公開招募學子的目的也是希望他們自愿，不愿強迫。”接著說道：“待挑選出學子后，培訓地點也至關重要。不能選在書院內，以防密探察覺。周老師您說有隱秘之地，不知具體在何處？”

周敦頤微微一笑，說道：“離書院約二十里地，有一處廢棄的道觀。那里地處偏僻，鮮有人至，四周山林環繞，便于觀察是否有可疑之人靠近。而且，道觀內房屋雖有些破舊，但稍加整理，便可作為培訓場所。”

范仲淹撫須沉思后道：“此地甚好。只是，在前往道觀培訓的途中，也要小心謹慎，避免引起密探的懷疑。學子們可分批前往，且每次出發的時間、路線都要有所變化。”

“而且進去之后，需對暗號。”楊啟源分析：“必須是別人想不到暗號，且一天一換。由于白鹿洞書院辯論有一段時間了，培訓時間也可相應縮短，三天為宜。”

三人商議妥當后，周敦頤立刻著手安排師長推薦學子之事。范仲淹和楊啟源則開始準備培訓資料，他們深知此次選派學子前往北方書院推動《實踐論》辯論意義重大，容不得絲毫馬虎。

在準備資料的過程中，范仲淹對楊啟源說道：“楊姑娘，此次思想變革，關乎大宋未來走向。《實踐論》若能在北方書院順利傳播，引發廣泛討論，或許能為改革營造更為有利的輿論環境。只是，北方書院保守勢力強大，學子們面臨的挑戰不小。”

楊啟源神情堅定地回應：“范先生，我相信這些學子的能力。我們在培訓時，會著重教導他們如何應對各種質疑和反對聲音。而且，《實踐論》的理念本身就具有強大的說服力，只要學子們能清晰闡釋，定能贏得一些有識之士的支持。”

三日后，十名白鹿洞學子分兩路北上。由范仲淹統一帶領，剛出江南西路地界，便遭遇三名蒙面刺客。為首者使一柄雁翎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芒：“奉密令，緝拿傳播邪說之徒！”

范仲淹身后的學子程顥瞬間拔刀護主，卻見他抬手制止，朗聲道：“我等乃赴應天府書院參加經義大賽，不知‘邪說’二字從何談起？”他從行囊中取出周敦頤的薦書，“若不信，可隨我等回京城對質。”

刺客對視一眼，顯然沒料到他們竟有官方文書。恰在此時，遠處傳來馬蹄聲——竟是楊啟源雇來的商隊護衛。刺客見狀，快速消失在密林深處。范仲淹低聲對同伴學子道：“看來，我們的思想斗爭越來越激烈。”

而在汴京宮中，趙禎正盯著密探送來的急報。奏報末尾寫著：“白鹿洞學子北上，疑似借經義大賽傳播異論。另查得，范仲淹近日與一神秘女子過從甚密，該女曾于荊湖出示過……”字跡至此戛然而止，顯然密探在傳遞消息時已遭不測。

趙禎猛地將奏報拍在龍案上，玉鎮紙被震得跌落，砸在金磚上發出刺耳的聲響。他盯著墻上懸掛的《流民圖》，想起范仲淹去年呈上此畫時的痛心疾首，又想起梅蘇畫像上那雙仿佛能洞穿世事的眼睛，忽然喃喃道：“你究竟是誰？這場棋局，朕……還能落子嗎？”

此刻的應天府書院，程顥正站在辯論臺上。面對保守派學子“祖宗之法如日月行天”的詰問，他忽然舉起一卷書簡：“諸位可知，這是荊湖南路百姓自發編錄的《農田實效集》？里面記載著用新法治田，畝產較舊法增產三成！實踐為何物？便是讓百姓碗里有米，身上有衣——這，難道不比空談‘古法’更合圣人之道嗎？”

臺下嘩然間，窗外忽然刮過一陣風，將程顥案頭的《實踐論》節本吹得嘩嘩作響。陽光透過紙頁，在青磚上投下斑駁的字跡，如同一場即將燎原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