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藥館浮著新焙的艾草香，穆清微將忍冬藤剪成等長小段時，銅剪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老中醫的收音機淌著評彈《珍珠塔》，“見多少花謝花開“的唱詞撞在百子柜上，驚醒了沉睡的黨參蠹蟲。

“你當真要選那個窮教書的？“江嶼的機械表鏈卡住門框，西裝肩頭沾著夜店的鎏金亮片。他踢翻的青瓷藥碾里，阿膠塊碎成棗紅色的星屑，“他連件像樣的白大褂都買不起！“

穆清微蹲身拾撿殘渣，指甲縫滲入膠塊的苦香：“我們的事與林老師無關。“晨光穿透他領口的口紅印，芭比粉在藥柜投下刺目光斑，“你大可以覺得我配不上江少爺，但別把臟水潑向好人。“

江嶼突然擒住她手腕，腕表硌得骨頭發疼：“好人？他看你的眼神...“酒氣混著香水味噴在耳畔，“就像我盯了三個月的GMP項目突然被截胡！“玻璃柜臺的倒影里，他的面容扭曲如炮制失敗的附子。

清微默然遞上醒酒茶，江嶼卻打翻青瓷盞。茶湯在《歐盟藥典》上漫開，將“質量控制“章節泡成模糊的湖。“他連你要的GMP培訓都安排好了吧？“他突然輕笑，指節叩著柜臺玻璃，“我們這種人，怎么爭得過...“

暴雨沖刷曬藥場那夜，林澗的白大褂沾著遠方的塵露歸來。他將彝藥種子裝進檀木匣，忽然說：“周日的課表調好了。“月光掠過他指尖的紫草汁，在助教證上勾出金邊，“圖書館排班換到周六，不影響你備考。“

晨霧漫過圖書館彩玻窗時，清微在《本草拾遺》里發現曬干的野雛菊標本。林澗的鋼筆跡在書頁邊緣延伸：“忍冬越冬時，藤心最苦。“她抬頭望見江嶼在銀杏大道與女友相擁，那人腕間的紅繩已換成鉑金鏈，在霧中泛著魚肚白的光。

林澗的白大褂掠過回廊，彝藥種子簌簌落進檀木匣。“周日有暴雨。“他擦拭銀針的手頓了頓，“藥材驗收改到下月初三。“穆清微突然發現他袖口磨出的毛邊，與江嶼定制西裝的挺括形成鋒利對比。

爭吵發生在圖書館閉館鈴響時。江嶼將保時捷鑰匙拍在《歐盟藥典》上：“跟我去慕尼黑考GMP認證！“金屬冷光刺破窗臺苔蘚標本，穆清微的鋼筆尖戳破紙頁：“你連乳糖不耐和蛋白質過敏都分不清。“風掀起他衣擺，露出腰間嶄新的鱷魚皮帶——生日時文學院女生集資送的禮物。

江父來訪那日飄著凍雨。紫砂壺在紅木茶幾上輕叩，普洱沉香漫過濟世堂百年藥柜。“小嶼媽媽走得早，“他摩挲著褪色的搪瓷杯，“他總以為砸錢能買來真心。“穆清微沏茶的手微顫，滾水在杯底旋出太極紋，映出江嶼初中時的全家福——背景里的慕尼黑大教堂尖頂刺破云霄。

“這錢你收著。“牛皮信封推來時，江父的勞力士日歷停在24號，“不是補償，是投資藥苗。“他起身時帶落《雷公炮炙論》，書頁間滑出泛黃的離婚協議。

林澗的火車票藏在銀針盒夾層。穆清微整理藥材時，滇南彝寨的郵戳在月光下泛青，發車日期印著“大雪“二字。她忽然想起昨夜江嶼的醉話：“你知道我爸給林老師開多少年薪？我爸給他開三倍年薪都不肯走...真當自己是當歸“霓虹透過窗欞，將他扭曲的影子投在“當歸“藥柜上，像株錯生的斷腸草。

冬至的曬藥場結了層琉璃殼。江嶼帶著新女友來取安神茶，女孩的貂皮大衣掃落曬干的藍花標本用鑲鉆指甲劃過《藥材顯微圖譜》：“慕尼黑的實驗室可比這破柜子...聽說你在考國際認證？“她鑲鉆的指甲劃過清微補丁書包，“要不要我舅舅幫你寫推薦信？“話未說完，穆清微突然摔碎阿膠盒：“江少爺不妨問問，令尊當年怎么追的江夫人？“碎瓷映出江父年輕時的模樣——握草藥的手腕戴著妻子編的忍冬藤環。

“這是培訓講義。“林澗遞來文件袋時，袖口滑出半截車票——終點站是滇南某彝寨，日期印著大雪節氣。清微的指甲掐進掌心：“您何必...“

秋風突然掀起古籍區的窗簾。林澗擦拭銀針的手頓了頓，針尖挑破窗臺蛛網。

“我可以嗎？“林澗的呼吸掠過她發間忍冬香，“像他們那樣...“

江嶼的笑聲突然從樓下傳來，清微的眼淚砸在GMP教材上。林澗的手最終落在她發頂，溫度像曬藥場午后的暖陽：“等彝寨回來，該給濟世堂添個向陽的藥柜了。“

初雪那日，清微在教室發現保溫杯。當歸紅棗茶泡著張泛黃信箋：“忍冬子需經冬不凋，藥性方顯。“窗外機車轟鳴而過，后座女生的紅圍巾在雪中灼如傷口。

培訓首課飄起細雪。林澗演示完最后一味彝藥炮制法，將銀針盒鑰匙放入她掌心：“當歸的歸經不在...“下課鈴吞沒尾音，他的白大褂消失在滇南方向的晨霧里。

清微在曬藥場埋下最后一粒種子。老中醫換了評彈《白蛇傳》，“十年修得同船渡“的唱詞中，月光將林澗未帶走的藤椅鍍成霜色。新到的彝藥柜散發著松木香，最上層抽屜里，曬干的藍花標本下壓著半句話：“你值得被珍重，以任何形式。“

林澗離開那日，綠皮火車的汽笛驚飛藥圃寒鴉。他留在銀針盒里的野雛菊標本沾著晨露，鋼筆字洇開成：“當歸之歸，不在肝脾，而在...“尾音被江嶼的急剎聲斬斷。貂皮女郎的紅圍巾掃落曬藥匾，林澗的火車票隨風卷入忍冬藤叢，發車日期在霜花中融成“大雪“二字。

“你以為他清高？“江嶼踹翻彝藥種子筐，“不過是待價而沽！“穆清微突然揚手，黨參蠹蟲撲簌簌落進他衣領：“林老師教我看過——真正的良藥，從不怕被蟲蛀。“

老中醫的收音機換了《牡丹亭》，“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的唱詞中，穆清微終于打開林澗遺留的銀針盒。底層絨布下壓著曬干的野雛菊，標本旁鋼筆字未干：“當歸的歸經，原在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