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繁星爍爍。

就在來人哭的快沒有力氣的時候，巷子的遠處傳來了輕咳聲。倆人連忙松開彼此，有些尷尬的站起來抹了下眼淚，看了眼站在遠處雙手抱在胸前，拿著幾包火鍋料和肉菜的芳芳。

芳芳有些看小孩的看著他們，嘖嘖說道：“你說你倆多大了，擱這演生死離別嘛？”

“咳嗯咳嗯，”倆人都不約而同地用刻意的咳嗽打住了芳芳繼續說下去，有一種無聲的默契，倆人都走了過來，紛紛接過芳芳手里的袋子。芳芳好像也習慣了倆人的這份“寵愛”，隨手就遞給了他們，然后說道：“你倆真是夠了，能不能買了再抱？不買你們還說去買。”

倆人也習慣了芳芳的挖苦，程梔邊接過袋子，邊說道：“你怎么下來了？”

芳芳有些輕翻白眼，看了看倆人，“還不是因為你倆？爸媽早就猜到你倆一塊指定要干點啥，讓我下來買菜，其實就是來看著你倆。”

“等下，”安卿停下了接過袋子的動作，看著有些疑惑的倆人，說道：“爸媽？”

此時二人才反應過來林溪父母領養芳芳的事兒安卿還不知情，程梔開口解釋道：“就是牧叔和麗姨。”

“不是？”沒想到安卿更驚訝了，瞪圓了雙眼看了眼有些尷尬的芳芳，對著程梔說道：“死者為大，但是也不能這么大吧……”

“你有病呀不是！”芳芳知道安卿肯定誤會了，有些嬌嗔地說道：“牧叔麗姨把我領養了，我現在是他們的女兒，懂？別整天想那些有的沒的。”

“啊？哦哦哦噢噢噢噢。”安卿知道自己誤會大了，有些尷尬的接過袋子。三人就一起往回走。

芳芳一開始還走在中間，但是她很識趣的快步往前走了段距離，讓程梔安卿倆人能夠并肩走在后面。

安卿先說了話，

“那天我跟小溪吵了一架，其實已經準備好第二天找他道歉的一盒白顏料，但是那天晚上我的鋼琴老師突然打電話來說我上次比賽的視頻被看中了，現在可以直接去蘇州參加集訓，很快就可以去維也納跟著維瓦爾第大師參加巡回演出。我媽并沒有打算讓我跟所有人告別，用我媽的說法來說，是讓我到時候突然出現在維也納驚艷你們。

那天晚上，我就坐上了去蘇州的飛機，甚至都沒來得及帶上行李，什么都是到了地方才買的。在蘇州的集訓很苦，那個教授很死板，他把我們帶到了郊外，沒收了我們所有人的通訊工具，說是只有這樣才能彈出最貼近中世紀歐洲的古典樂。那時候我每天都被逼著練琴練到半夜十點多，根本沒辦法休息，有時候甚至連跟旁邊的人說兩句話都不一定能找到機會。

那會兒其實，我的司機有跟我說小溪的事兒，我也寫過好幾封信給你們，但無一例外都被教授抓住了。教授沒收了我的信，而且警告我他的一句話能決定我能不能在音樂界混下去，到最后鬧到了我媽那里，從那之后我再也沒機會能夠跟外界取得聯系，直到集訓結束回來。”

當最后一個字節落下，安卿徘徊在眼里的波光終于匯成兩滴淚珠，滑下眼角。

雖然字里行間沒有一字道歉，但程梔聽出來了，安卿是在向他道歉，是在向已經死去的林溪道歉。

程梔想起了那天的爭吵，嘆了嘆氣，他也說了起來，

“你們那天吵完之后，小溪還在跟我說以后再也不理你了，結果第二天找不到你的時候又一個人偷偷摸摸在角落掉眼淚，他說他那時候真的以為你和他絕交了。到后來查出來了，那時候醫生并沒有對小溪隱瞞病情，小溪那天下午愣了很久。直到晚上住了院插上了管子，他才說了話，那天晚上沒說別的，一直在說咱們三一起從小干到大的各種小事。

我那會兒真的應該反應過來，小溪那時就已經在準備離開了，但他通過回憶這些給自己撐下去的動力，他一直想見你一面，他想跟你道歉。

到第四個月的時候，病情惡化得很嚴重，小溪疼的不得了，這時候他知道他活不久了，就讓我帶他走，讓我帶他去完成他的那些遺愿。

那天晚上我就給他辦了出院，走的時候他還千叮嚀萬囑咐醫生護士不要告訴牧叔他們他溜走了。他真的有夠蠢的，牧叔要是不知道的話，他怎么可能出得了院。

后來我帶著他，爬山，看海，看livehouse，去音樂節，還去找芳芳表白，去一件件完成他的遺愿。最后他讓我帶他去了倚北山上看日落。在那里，他讓我唱歌給他聽。那時候我猜到他快不行了，我幾乎是邊哭邊唱的。他最后想要動下身子摸一下我的臉，但剛伸出來的手一下子就掉了下去。”

程梔頓了頓，舔了舔有些干澀的雙唇，才繼續說道：“后來醫生告訴我，走的時候小溪的中樞神經系統已經壞死了，小溪是沒有痛苦的去了。但只有我知道，林溪走的很痛苦，因為他走之前只說了四個字，我想見他。”

兩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都各自落著淚。這時遠處的芳芳好像感受到他們已經傾訴完了，回頭看著他們喊道：“喂喂喂，走快點吶，我快餓死啦！”

兩人相視一笑，連忙快跑了幾步跟上了芳芳。

走了一會兒，程梔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八卦地問道：“芳芳，你那天晚上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那天晚上？”“就表白那天，你不說……”

“誒呀滾啦！”

……

餐桌上，五人坐在擺滿肉菜湯的餐桌旁，林牧有些奇怪的看著坐在兩手邊的程梔和安卿，說道：“你們，這是，摔倒啦？”

此時左眼黑了一圈的程梔說道：“牧叔就是聰明。”

另一邊，右眼黑了一圈的安卿也是一本正經的說道：“牧叔就是聰明。”

林牧和李麗對視了一眼，李麗有些哭笑不得的看了眼芳芳，芳芳雙手一攤，“這倆我可勸不動。”

林牧夫婦有些無可奈何地笑著搖了搖頭。這時程梔和安卿對視了一下，會心的微笑了起來。

林牧這時候拿起了面前已經被芳芳強行倒掉白酒倒上可樂的紙杯，說道：“來吧，咱為了林溪，也為了芳芳加入我們這個家，更為了你們這幾個小家伙，干杯。”

“干杯！”“干杯！”“干杯！”“干杯！”

這一晚，老市區下起了毛毛細雨。程梔和安卿都沒帶傘，他們倆并肩走在雨中。他們聊了很多，聊林溪，聊童年，聊本來是三個人一起討論的一切。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兩人背道而馳。程梔走沒幾步就扭過頭來，看向漸行漸遠的安卿。

安卿并沒有回頭，但他似乎知道程梔在看他，他舉起手搖了搖。

程梔不知在想什么，看了幾眼后，回過頭來走著自己的路。

朧月之下，月光將毛點裹挾，倆人的影子都朝向一個方向。